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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终成灰(111)

“姐姐来了,”淑妃略一欠身,见贵妃一脑门官司的模样,转向和帝笑道,“皇上,天也不早了,容臣妾先行告退。”

淑妃退去,和帝只是静坐其上,贵妃直直得跪倒在他面前,“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见和帝不出声,她心中的惊惧,比两日前二人对话时更甚。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他缓缓道,“起来吧。”

“皇上?”贵妃惊喜抬头,看到他面色依然黑沉,无任何表情,忙稳住身子,又顿首道,“臣妾知道,您心中一定对臣妾还是有所怀疑,但臣妾想说,自上回听了您的教诲,回去后,臣妾便如醍醐灌顶一般,绝不敢再有半点邪思。而现今丁庶人之事,只能说明有人一直暗中窥伺臣妾,企图籍此挑拨太子与臣妾的母子关系,陷我于不义之地,皇上,您要明察啊!”

她说的恳切,和帝却是紧皱着眉头,强忍住窜到喉头的咳意,勉力出声问道,“哦?依你看,却是谁呢?”

贵妃摇头,“臣妾不愿诬告他人,因手里也实在没有那人的证据,但此事事出蹊跷,还请皇上一定要明察!”说罢重重叩首,趴伏在地。

“得意,”贵妃走后良久,邱得意听到和帝沙哑低唤,忙上前,见他拄着头,一副疲倦至极的模样,劝道,“皇上,您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迟。”

和帝摇头,“将太子传来。”

“皇上?!”邱得意还要再劝,和帝忽突然一阵暴咳,他连忙将帕子、痰盒递上,一边唤宫女进来,和帝握住他手,用帕子捂着嘴,轻摇摇头,邱得意挥挥手,又命宫女们下去。

“皇上,”转过身,却见和帝看着帕子,有些发呆。

“皇上!”

那帕子上一片鲜红,邱得意大惊,声音也颤颤,“我,老奴这就去传张先生!”

和帝扯住他,气息低弱,“传太子,还有,朕这次咳血,不得外传。”

虽然如此,太子五日不去万锦宫请安的消息,还是悄悄在朝臣中传开,更有甚者,从内廷中传出,在接下来太傅郝胜亮的一次讲学中,郝太傅借古喻今奉劝太子,暗示其应当恢复对贵妃的请安时,一向尊师重礼的太子,竟然拂袖而走,把太傅干晾在屋内,群臣听闻,无不哗然。

大家自然会将此事与不久前的丁庶人之死联系起来,贵妃暗杀丁庶人、却被太子查悉的说法,已成了众人口中的事实。皇帝病重、贵妃与储君不合,不仅令安京朝中的群臣人心浮动,据说就连北方的徐将军,都派了暗使前来打探。

又过了不到三五日,天禧二十八年八月一日,久病未朝的和帝,突然在早朝中出现,虽只是处理了寻常政务,但其精神颇健,声气与思路都极清晰,其威严声势,比以往更甚,令下面的臣子们不敢逼视。

罢朝后,臣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了一起,霍思无走在最后,听前面的大人们议论,只见一人用袍袖擦擦额头,“多日未面见圣上,刚才一见,竟比原先还要紧张——哎,这下好了,圣上龙体安康,实乃我朝最大的福分啊!”

霍思无识得此人,知道他是礼部侍郎,又见其他人也纷纷附议称是,面上的表情都轻松了不少。霍思无明白,和帝康健,定然就压得住贵妃与太子,群臣一时也就不必绞尽脑汁、提心吊胆得站队下注——

但,他眉间皱起,问题是,真的是这样吗?

这一晚,宁王府有些热闹。

上个月,王府长子谢祉烨十六岁生辰,按大荣的规矩,郡王满十六岁时须赐封号,祉烨当日,得号东平;这一日,宁王选定了邱丹家的长女为媳,摆宴庆贺。

说来,祉烨是这一辈皇室子弟中,第一个得赐封号的郡王,辉王家虽有正妃所出的两名嫡子,也已封做郡王,但因都还没满十六,故未得封号。而现今宁王的势力,在当前已成为足以与贵妃抗衡的第二大派系,特别是经了太子与贵妃不合一事,又有一些明白的官员,希图借此机会来阿附。

青廷却暂时谢绝了这些人,并严令家人不得收受礼物、不得私交他人,庆贺的宴会,只定为家宴。

如此前来表忠的官员们,不免有一些人失望,但有一些更明白的,却更加坚定了押注宁王的决心。

铮铮今晚格外高兴,只见她身着金红对襟立领缕金牡丹凤凰刺绣褙子,两色流苏垂绦宫裙,披一条浅粉披帛,头发绾成了凌云髻,上戴金丝八宝攒珠五凤朝阳华胜,左顾右盼,笑语宴宴,神采飞扬。

本来,她是想把这联姻的庆宴办的热热闹闹,气派非凡,无奈青廷有令,只办家宴,来客限定在王府在京的亲友,她听了,有些不甘,但思及祉烨终是与邱家联姻,如了自己的愿,便重又高兴起来。

此时,她正拉着邱家小姐英琬的手,笑语相话,说到高兴时,英琬的面上,不禁一片飞红。

邱丹的夫人何氏,坐在邱氏旁边,看着女儿与铮铮相谈甚欢,心内也喜欢,不一会,眼睛不由转到旁边的子钰身上。

子钰今日的扮相,华贵之处,却也并不比铮铮多让。浅黄缠枝牡丹丹凤朝阳云肩,金黄对襟立领缕金牡丹刺绣褂子,浅黄竹菊万字刺绣马面裙,梳了一个随云髻,插一枝盘凤临波吐珠步摇,额上两根坠小米珠的金链,粉脂玉艳,仪态大方,虽气质沉静些,但绝不容人忽视。

子钰一抬眼,何氏猝不及防得对上了她的眼睛,不妨被对方那冷淡的表情面容吓了一跳,再一看,子钰却是对着她微微一笑,何氏忙也点头致意,不知怎的,竟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

“怎么了?”邱氏见她动作有些慌张,问道。

“没什么,”何氏端起茶杯掩饰,过了一会,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刘娘娘,好大气势。”

酒过三巡,铮铮心内畅快,酒了多了几杯,见子钰那里坐着,冷冷淡淡的,问道,“妹妹今日,怎的话这般少?”

子钰转过头,看向她,她气质本就偏冷,此时在那一片明艳中,反更显了出来,面对铮铮的意有所指,她没有动气,也没有反讽,只平实答道,“昨日受了些风寒,头有点疼,多谢姐姐关心。”

铮铮最是厌烦她这般,笑道,“那可得注意些,头疼还是好的,若是寒到胸口,可就不好治了。”

子钰微微一笑,“受教了。”

宴散后,青廷未来,想是去邱氏或铮铮那里了。杜兰德芬两个,见子钰披一件长衫,站在廊底下发呆,两个人唧咕了一翻,还是上前,“娘娘!”

子钰一转身,对上两人有些担心的眼睛,杜兰先忍不住,“您是不是气万娘娘?”见她摇头,又问,“气王爷?”

子钰摇摇头,半晌,忽然道,“这两日,前来拜会王爷的人很多啊。”

德芬接道,“可不是,王爷都是在大书房(注:即前院书房)里接见的,听春喜姐姐说,连小德他们都忙得不停呢!”

见她如此说来,子钰眉间的忧郁之色愈重,不由奇怪,“王爷得意,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见您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话未说完,猛被杜兰扯了下衣袖,忙住了嘴。

子钰却并未责她多嘴,抚着廊柱,她心内恐慌,宁王府越得意,说明贵妃那边受到的威胁越大,面对威胁的贵妃,她是见过的,处理威胁的手段,她更是熟知,从媚兰、到丽妃——现下,宁王府已经成为贵妃最大的威胁和障碍,依照贵妃的性格手段,她定会逼迫自己为其打探,而如果自己拒绝——月华,月华却在她的手里!

心口处一阵绞痛,她抬头看向夜空,月牙儿被阴云遮挡着,淡得几乎看不见,子钰无声默念,我,该怎么办?

匕首现(上)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子钰看一眼对面正襟而坐的贵妃,暗自叹了口气,不到十日,林喜贵登门了两次,说贵妃有请,均被她找借口回绝,但事不过三,这一回,思量了半天,她还是来了。

贵妃仿感觉到了,皮肉不动得笑笑,“如今,你也难请来了。”

子钰欠身,“这两日府里的事情多。”

贵妃就着她话,拂了拂袖口,“如今宁王府的声势,越来越大啦,”见她低了头,讥嘲着笑道,“你,莫不是也想学外头一些个臣子,与我这里生分了不是?”

子钰到没有辩驳,沉默了一会,起身对着贵妃跪下了,“按说,奴婢是从您这里出去的,没有娘娘,就没有奴婢的今天,您的恩德,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只是,”苦笑了一下,顿首道,“还请娘娘体恤。”

贵妃闻言,也是半日不语,幽幽一叹,“你我之间恩怨,却也难分,事到如今,让你违背了宁王,一心向我,确是强人所难。”说着站起了身,缓缓走开,“但你跟了我这么久,应当也知道我的脾性,若是平日里,我岂是那种动辄强迫于人的性子,可现今——”一转身,正对上子钰焦灼的眼,“呵,我总觉得,你我缘分,还远没有尽。”末了,见她还是怔忡着不言语,淡淡加道,“你先回吧,无事便来坐坐,月华最近,常说想娘呢。”

子钰看着她转过身,有一句话几乎破喉而出——娘娘,您抚育了月华近十年,您真就,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