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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终成灰(40)

“坐吧,”青廷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声调中反透出些微冷淡,子钰是多么敏感的人,轻轻便感觉到了,不由蹙起了眉,到一边坐下。

“会弹琴么?”青廷起身,缓缓走到屋中间北侧的一架古琴边,坐下,也不抬头,问道。

“不会。”子钰轻答,心中泛过一丝羞惭。

青廷不以为意,他撩起衣袖,右手反手抚过琴弦,古琴发出“得~”的一声低吟,厚而不重,绕绕而出,“不妨,孤为你弹一首。”

琴音铮铮而出,子钰虽不会弹,但在宫中待了一两年,也略有熟悉,听这琴音悠长棉绝,每个音符都绕着上个的余音,已知不是凡品,而更贵在高音平滑而上,举重若轻,脆而不利,低声铿铿而出,滞而不涩,厚实地像砸在心底,便知不仅这琴好,这弹琴的人,更非一般技艺。

再听这曲目,却是一首《并蒂花》,子钰不禁心奇。这《并蒂花》一般为女子所弹,有两种含义,或是诉说姊妹情谊,或是抒发愿与夫君永结同心的心愿。但被青廷弹来,却一扫女子吱啾软语的柔媚气息,反变得空灵干脆,不管怎样,子钰心中渐渐欢喜,身上的拘谨也放下许多。

青廷一曲抚罢,两人之间静了两秒,子钰抬起头,面上微微的红晕更衬得她眼光清亮,小声道,“王爷……”

青廷却忽然问道,“贵妃是不是给了你什么物事?”

子钰不妨他提到这个,愣了一下,方回答道,“有,您要看吗?妾身这就让杜兰拿去。”

“不必了,你只告诉我是何物。”

“哦,”子钰已经站起,“是一个,九连环。”

青廷看着她,眸光渐深,“今年给各宫的年礼,贵妃那边,便是你去。”

子钰一惊,沉默不语。听他又三三两两的抚动琴弦,心中烦乱,抬头道,“妾身不愿。”

“哦?”青廷并未惊奇,微一挑眉,头却不抬,压下琴弦,只一瞬,“铮铮铮”琴声拔地又起,此回却是一首十面埋伏,那琴声便如破竹的千军万马,一浪叠过一浪,以万钧之势,铺天盖地得压来。子钰不知,一架小小的瑶琴,竟然能造出这么大的声势,满屋都充斥着那迫人的声气,直逼喉头。

子钰只觉自己血液上冲,心烦意乱,抬起头来,满屋的震荡气流中,他却还端坐其上,闲适无比,子钰忽然感到可怕,他制造了这一派壮乱,他却信若闲庭。轻轻一个寒战,什么天下第一富贵闲人,什么闲散王爷,这哪里是一个心智闲散、安于闲贵人能奏出的声气?

“铮”最后一笔,如破空之剑,抖发而出,又被青廷以指按下,止住余音,看向子钰,“为何不去?”

子钰被他琴声扰得烦乱无比,冲口道,“妾身不愿。”

青廷眼神幽黑,“你是怕皇兄?”

子钰顿时脸若烧红,那是她心里的一道疤,他知道,他却还能轻易的撕起,若还是洞房那夜,她还只感到羞惭,而现在,两人之间已经这样,他却还能这般,子钰心中多了苦痛,“妾身不懂,王爷为何要这样?”见他不语,挣着说出,“贵妃她,害死了妾身的姐姐,逼迫,逼迫我……您都知道,为何还要……”

青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立即隐入,“是贵妃的意思。”

子钰此时,胸口揪疼,回想着前因后果,他推荐的徐常担纲北方军事,她出面帮他解围,借着废征菊的名义劝阻皇上宠幸“弟媳”,子钰忽然觉得想通了,痛的无法呼吸,“原来,原来王爷早就想好了要与贵妃交好了是吗?”眼泪流出,她恨自己,恨自己此时的眼泪和软弱,“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袖子底下,青廷把手握成了拳,面上却不露。

“以为,”子钰抬起头,却被他冰凉的眼神咽下了下面的话,以为您是为了我才求的贤妃,以为这只是单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你为您,喜欢我……

虽拼命压抑,眼泪还是越流越多,还是忍不住问道,“您这次,更多的是为着自己和王府的名声吧?”

青廷专注地看向她,“你呢?你刚开始,不也想着偷偷的诱惑本王,换得日后的‘一片瓦,半亩园’么?”

子钰脸孔霎时变白,身子摇摇欲坠。

青廷的声音,轻的像叹息,“子钰,人这一生,即使是对至亲至爱,说话行事,恐也难保证不带任何心思杂质吧?你既是如此,为何要苛求我呢?”

子钰听了这话,联想着自身,心中掠过迷惘,可转念又被巨大的失落和被欺骗感笼罩,她挺起了身子,干哑着说道,“您说的,我不懂,可是,我不会去。”说罢就要踉跄而出。

“等等,”青廷出声,子钰扶门站住了身子,听他说道,“子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性,则无余。你好生想过。”

待她走后,淳于郭与邱丹从内屋走出。青廷还有些怅然,淳于郭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问道,“先生看她如何?”

“尚看不大出,但那灵性是有的,王爷,好玉不好琢啊。”

青廷一笑,邱丹却有些愤愤的,“若不是为她,青廷哥哪需要理那贵妃的茬?她还委委屈屈的。”看青廷神色渐严,嘟囔道,“娘们就是麻烦,什么事都和感情扯到一块。”

淳于郭大笑,“看来邱统领也遇到麻烦娘子了。”

邱丹红了面皮,找话道,“青廷哥也真耐得住,哭成那样,要是我,早哄上一哄了。”

淳于郭猛拍他肩膀,促狭道,“傻小子,若我们在一边盯着,你也能哄?”

“咳,”青廷面色微微一红,转身道,“若不是徐氏非命她去,我还真不想让她趟这是非。”

邱丹急忙上前,“王爷,你喜她可以,可也不能忘了我那妹子!”

青廷一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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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刚谈恋爱时,我以为他对我好,就该纯纯净净,好应当是100%的好,不能有一点杂质和利他的个人心思,后来才发现,爱情不是水晶,也不需要是。大家认为呢?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出游,更新暂停。

费思量

天禧十七年的春天,来的似乎特别迟些。已入了三月,春意还有些阑珊,往年早开满了的迎春花,不过微微抽了几枝,这一嫩黄,点星得隐在石墙光木里,便也看不出什么了。

子钰也都是懒懒的,每日仍然窝在小院,去秋还喜欢写个字儿画儿,高兴了,甚至让老王将大木台子架到院子里,画天、画树、画秋千,画融尾和杜兰。而自去年岁末以来,自病了一场,却越发的疏懒了,每日只捧着书本子书房里卧着,马嬷嬷见着不像,时常劝她院里、屋外走走,她到是也听,只有时,坐在院里的秋千上,怔怔的,竟然能一个下午。

送年礼那日,她还是去了的,贵妃见她,也并未多说,只是临走时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让她安心好生侍候宁王,以后常去宫里头看她。子钰听了,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原先在宫内,是由着她摆弄,出了宫,以为终于可以摆脱了,却还是要被她牵着,这样想着,心中对青廷,越发得隔了一层。

这日午后,子钰仍旧在书房内看书,杜兰进来添水,见她一手半支着头,脸色白瓷瓶一般的,眼睛定定得看向前方,书本子却早搁在了书台上。杜兰不敢惊动她,便默立在一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她幽幽得叹口气,“为何这喜欢,和不喜欢,都这般恼人?”

杜兰没大听清,恍惚间听她说的又奇,便脱口问道,“姐姐还有过不喜欢的?”

子钰一惊,回头见是她,嗔道,“死丫头,悄没声响的。”

杜兰已快满十三,凡是略懂了一些,且跟了她这半年,早摸到了她一些性格儿,此时见是个说话的空儿,便上前边添水边叹道,“姐姐既然对王爷不是没有心思,病又好了,做什么每日待在这里闲愁乱恨的?”

子钰白了她一眼,“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

杜兰不服气,噘嘴道,“我虽不懂,也每日里祈福,想让姐姐快些和王爷好过,为王爷添几个王子郡主……”

子钰却腾的起身,“越说越没遮拦了。”

杜兰见她背了身子,冷了声调,虽委屈,也不敢再说,此时却听身后一人道,“老奴看,杜兰姑娘说的却是正理。”

子钰与杜兰都转身,原来是马嬷嬷,见她要行礼,子钰忙拦住了,经了这大半年,她主仆二人已越发相处的相得了,子钰幼年丧母,心里实际早把她当成了母亲一般的人物,对她越发敬重;而马嬷嬷见子钰,却不是个轻狂张扬的,反而早慧收敛的让人心疼,心里也着实把她当成了女儿。

子钰让马嬷嬷坐,马嬷嬷便在地下的小矶子上坐了,接着道,“宜人,我见您整日里这般,早就想说了,可巧今日借杜兰的话说出来,您可别不爱听。”

子钰忙道,“嬷嬷哪里的话,子钰听着就是了。”

马嬷嬷问道,“宜人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杜兰早站在了马嬷嬷身边,见状插嘴道,“可不是,姐姐是四月里生日,这个我知道。”

马嬷嬷继续正色道,“您进府以来,病了许久,但老奴见王爷对您,不是没有心意。您对王爷,别人不知,我们整日一个院里过活,还会不知?”见子钰红脸微转过身,又道,“姑娘,这都没甚好害羞了,且不说您已经嫁了过来,已是他的娘子,便是那未出阁的,这般年纪,谁还没有个心动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