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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无双(127)

“我不允许。”冷落寒声打断心儿的话,“这个话题可以不必讨论了。我会想办法,一定能够带你出去。”

“你有什么权力决定我的生死?”心儿恼了,提声道。

“莫忘了,你是我的犯人,我自然有这权力。”冷落冷冷道。

心儿知道同这个家伙争论的结果每每都是她落在下风,因而索性不吱声了。半晌忽觉一只胳膊揽上肩头,紧接着整个人便落入冷落的怀抱,被他紧紧箍住,在耳畔轻声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解去你身上的毒,只要你能坚持住,给自己信心,等我,有我在。”

这几句话不是甜言蜜语也并非海誓山盟,可却比任何言辞都来得深重,心儿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只有濒死之人才能体会到,在这样一个脆弱无助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在你耳边说“等我,有我在”是怎样一种力量和安慰。每个人都有本能的求生欲望,可当你发现自己眼看就要步入死亡时,周围的人只能焦急、惋惜和怜悯地看着你而无法伸出一只手来拉你一把,那是多么的绝望和恐惧。可心儿此刻非但得到了一只手,还得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得到了一句能带给她无穷力量和勇气的“等我,有我在”。

心儿伸开双臂抱住冷落的腰身,再也承受不住地痛哭失声,冷落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轻地用大手抚着心儿的后背。待过了好半晌,心儿终于止住,冷落才低下头来,用手拨开她粘在脸上的泪湿的发丝,揩去她满脸的泪水。

心儿仰着脸,睁大着眼睛想再看一次冷落的面孔,然而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很多东西只有失去了才觉得宝贵,很多人只有见不到时才能体会他的好。

冷落这个人,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你高兴,他总是冷冷的,淡淡的,不冲动,不浪漫,脚踏着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这么走着。他认定了的目标绝不会改变,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给心儿的感觉只有八个字:顶天立地,铁骨铮铮。

这样的男人,你无法同他笑傲江湖,但是你可以和他安守一生。

心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很幸运的,幸运地遇到了这个男人,卿复何求?

冷落望着心儿拼命睁大的双眼,心中又是一阵揪扯,一想到这个丫头将要经受的折磨他就觉得自己很残忍,然而他宁可残忍一些留住她,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他要救她,哪怕走遍天下,哪怕用去一生。

冷落低下头,轻轻吻上心儿的前额,心儿仰起下巴,于是四片微凉的唇印在了一起。

冷落从地下挖出正在冬眠的蛇,在火上烤出蛇油来,而后绕着树干抹一圈,用火点燃,待树身烧得酥脆之后再飞上一脚将树弄倒,最后把树拖到崖壁边上。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没办法运功,所以只能用这种笨法子——他要用崖底这些树搭一架通天之梯,不管要搭上多少年,他都一定要搭到崖顶,然后带着心儿离开这里。

心儿笑他是愚公的弟弟愚公子,人家移的是山,他移的是树。冷落只笑笑,依旧一刻不停地移树架树。

到了第二天,心儿已经无法再说话了,静静地坐在火旁,听着冷落在草屋外一趟又一趟地搬运着木头。

第三天,冷落每搬完一棵树就会回到草屋中看一看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的心儿,然后会问上一遍:“身上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如果有,心儿就重重地连着呼吸两次,没有,就还静静地躺着。

有的话呢,冷落还会继续再问:“头上不舒服么?额头?鼻子?嘴?脸颊?脖子?……”一直从头问到脚,哪一处都不落下——他绝不会让心儿有任何一丁点的不适,每一次他都会从头问到脚,问她痒不痒,疼不疼,冷不冷,饿不饿,要不要坐起来待上一会儿,要不要解手,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替她篦一篦头。

冷落也不是一昧不分白昼的不停的干,他要保存体力,免得心儿没救出去自己就先累倒了,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所以他只在白天里干活,晚上仍旧搂着心儿一起入睡。他怕心儿这么躺着会胡思乱想,会生出绝望,就想方设法地同她聊天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譬如,他会给她讲他小时候的事情,讲他严厉的师父,讲他滑稽的师兄弟,讲他出过的糗,讲他受过的罪。他把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每一件趣事和稀罕事都讲给她听,尽管这对于天生话就不多的他来说是件不容易的事,可他还是这么一刻不停地讲着,甚至还笨嘴笨舌地给心儿说笑话听。

到后来,他还会把他破过的案子当成故事一一讲给心儿,让她猜哪一个是真正的罪犯,连着重呼吸两次就是甲,呼吸一次就是乙。猜对的话他会吻她一下,猜错的话,他就把脸贴上她的唇边让她吻一下。

再后来,冷落开始猜心儿的名字——是啊,他居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他开始把他能想到的女孩子的名字一一念来:小薇?小芙?芝芝?姗姗?小霓?小清?小贝?……云儿?婉儿?心儿?……心儿?——是心儿!

“心儿,心儿。”冷落轻轻地叫着心儿的名字,“心儿,撑住,好么?树已经架了很高了,我们距成功又近了一步,你一定要撑住,我们很快就能脱离崖底的,好么?”

心儿知道冷落在哄她,事实上她听得到每一棵树倒下的声音,她在数着,她心里有数。这些树现在能架得多高她大概也能猜到,只怕连冲出这片丛林的高度都还没有达到。但她这样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深深地被埋在无尽的黑暗里却也不觉得很难过,因为她的身边有冷落,有冷落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呵护着她。

她哪里不舒服他每次都会问到,就连她想不想翻个身,想不想弯一弯腿他都会细细地问过。甚至他还会抱她起来,让她的小脚丫踩在他大大的脚背上,而后揽着她的腰,带着她一起“散步”。

他真的很辛苦,每天除了要搭树架子,还要给她去寻觅食物、煮东西喂她吃。每天早上他都用热热的湿巾子给她擦脸,笨手笨脚地帮她梳头发,临睡前还会给她洗脚,甚至……抱她去解决内急。

每隔两三天,他会烧热水给她洗澡,他知道她爱干净,几天不洗澡就浑身不舒服。他洗得很认真很仔细,没有任何的杂念和小动作。他给她洗衣服、洗肚兜,甚至是被月事染脏了的亵裤,他将她背在身上,抱在怀里,不让她受一丝冻,不让她有任何一刻觉得他不在身边。

心儿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从不曾想到一个人可以对她好到这样的程度。这同明月夜给予她的既相似又异同,明月夜可以为了她毫不犹豫地去死,而冷落则会为了她历尽苦痛也要活着。

心儿几乎要感谢老爷子这味毒药没有夺去她双耳的听觉,她庆幸自己还能听到冷落的声音,若不是这声音每一天每一天的在自己耳边鼓励和安慰着她,她当真早早就崩溃了。

无尽的黑暗里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周围的树已经被冷落移光了,阳光终于可以照下来,暖暖地晒在心儿的身上。冷落才刚给心儿讲了个自己编的很不好笑的笑话,然后又去移树,忽然听得有人远远地叫了一声:“头儿!”

冷落闻声望去,见竟是高兴从崖壁上掠下来,一径飞扑至面前,掩不住满脸地激动:“头儿!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冷落暗暗攥了攥拳头:心儿有救了。

“你是怎么从崖上下来的?”冷落平静地问,任谁也无法猜到此时此刻他心中有多么的汹涌澎湃,“陈默呢?那日之后你二人可无恙?”

“那日我们依头儿你的安排将那伙山贼制住了十几个,然而看到你和那大盗落了崖,便也顾不得他们,正要下崖相救,不料陈哥被山针扎了,一时动弹不得,我便只好先背了他下山求医。”高兴说起当日之事,“之后我去了当地衙门,要求知府即刻上书兵部调派官兵进山剿匪,一方面想法子下崖来救你。无奈那伙山贼成了气候,利用这山中天然山势与官兵周旋,攻了近一个月竟还是无法拿下。”

“而这深崖崖壁上生满了山针,若用火烧又怕引起焚山大火,只好请人打了一副铜甲穿在身上,”高兴指了指自己正穿着的这身铜甲,“只是这崖壁实在太高,以属下的轻功还不能做到纵跃自如,只得又找人搓了又粗又长的麻绳拴着腰下来。”

“那伙山贼时常在此处出没,每次我们想下崖来寻你都被他们阻挠住了,一来二去便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直到今日才算逮了个空子下得崖来。头儿,你还好么?可受伤了?”高兴关心地上下打量着冷落,却见冷落脸色白得吓人,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又失于调养,脸上也生出了胡子,衣衫也被树枝子割得七零八碎,然而他始终如往常那般直直的立着,丝毫不见落魄,仍旧是傲骨铮铮。

“我还好,闲话少叙,先上崖去。”冷落转身回去,从草屋里将心儿抱出来。

高兴有些惊讶:“头儿……她也活着?”

冷落将头一点:“那麻绳可能禁得住三个人?我如今无法运功,只怕要费些事。”

高兴便道:“禁得住,我一共用了两条麻绳,就是怕中途有一根断了。只是头儿你既然无法运功,恐怕无法自行上去,还是属下先把你送上去再下来接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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