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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无双(7)

这方子开得没错,虽然药物选择上尚显欠缺,但也算得是对症下药,并无不妥,缘何徐氏服用了近十年这嗽疾也不见好呢?

丁香取过徐氏腕子来把上脉门,诊断片刻,只觉徐氏胸气大伤,脾胃甚虚,果是经年积下的病症,心中虽然不解,面上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笑道:“奶奶这病无甚要紧的,只是不宜总闷在房里,病气郁结于腔内,不好发散,所以才缠绵数年总也消散不去。且饮食方面也需多加注意,忌食那油腻生冷之物,依小婢看,奶奶每日三餐要重新安排才是。”

徐氏一笑:“傻丫头,一日三餐府中皆有定例,岂是说改就能擅改的……”

“奶奶,您娘家是做什么的?”丁香望向徐氏。

“不过是在本城开了几间小小当铺罢了,”徐氏明白了丁香的意思,叹了口气,“当初我娘家也全靠陈府的接济才能支撑下来,想让娘家帮着出头是万万不能了……”

“奶奶,说句生冷的话,倘若您在陈府失了势失了宠,您娘家在老爷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去,这话您需提点提点娘家老太爷。”丁香抿着嘴儿轻笑,“何况我们又不是要您娘家为您出头去同老爷说什么,只不过是想托娘家这边捎些食材进来罢了。”

徐氏闻言心中不由一惊,忙压低了声儿道:“照你这话……莫不是有人在我的饭菜里动了手脚?”

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病一直未见好转,徐氏不是没有起过疑心,郎中的方子她也曾托人暗中拿出去打听过,得出的结论同丁香的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妥。而府中的饭菜她也间三差五地悄悄喂了猫狗,却从来也没见出什么问题。一来二去的徐氏也死了心,只道是自己多疑,如今听丁香这么一说,一颗心不由又悬了起来。

“这个目前不太好说,”丁香决定加快些进展,所以也不瞒着徐氏,“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才要奶奶娘家以探望女儿的名义捎些食材进来,我们自己在院子里悄悄起个灶,奶奶的三餐暂且不取用大厨房的,过几日看看效果便知。”

徐氏愈发心惊,一股恨意渐渐涌了上来,倘若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暗中害她,她发誓,哪怕拼上自己性命也绝不与之甘休!

丁香察颜观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见了成效,便适时收了口,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很懂,因而笑着扶徐氏躺下:“奶奶也莫要多虑,只是但凡人往好处做,事往坏处想,仔细一点总没坏处。”

徐氏躺进被里,闭着眼沉默了半晌,忽儿淡淡开口:“丁香,明儿你去大厨房逛逛,你才刚进府,总要把各处都熟悉起来才是。”

丁香应了,轻轻关了里间门来到外间,倚着榻栏阖眼歇息。大厨房,她一进府时便被望春带着去逛过了,如今还有什么可熟悉的?当然有,比如徐氏每餐的食材,比如给徐氏送饭的下人,比如大厨房与府中太太姨娘们的关系。

徐氏,果然是个不甘认命的人。丁香唇角勾起个笑。

第7章 慢性毒药

时值初夏,总要吃些清淡的东西才好。冷落再次来到广寒居时,客人依旧爆满,而昨日靠窗的那张座位也依旧只有一位客人,还是那身粗衣,还是那双木屐,还是那张令人既想亲近又觉自惭的面孔。

那客人点了一盘莲子酿鸡脯、一壶陈年女儿红,自斟自饮惬意得很。而当店小二再一次把冷落引至他的座位旁时,三个人都觉得有点好笑,店小二才要开口申请,那客人已然把头一点,打了个手势示意冷落随意。

冷落点了一小碟凉拌杏仁,一小碟老醋花生米,一小壶清酒。那客人看了看他的碟子,而后又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专注于自己面前那盘鸡脯。

听闻老醋花生米常吃可以壮阳,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冷落对此一无所知。

今儿个那几位坊间闲汉依旧续着昨天的话题说起,说到马老爷终于咬了咬牙,请了郎中将小儿子那根多出来的指头截了去,刘老爷请了道士要给死去的刘太太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陈老爷果真放出消息来要寻堪舆高人为自己看家宅风水——当然,表面是这么说,实则大家都清楚,他是想给自己建个防盗的墓穴,好藏他那件绝世的宝贝。

冷落吃完饭时,同桌的那位客人已经呼呼地倚着窗框子睡了,前襟大敞,绶带很随意地系着,在他那腰间,垂着一副精致的晚波蓝的络子,形状乍看好似两条鱼儿,再看又像两弯月儿,虽然说不上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看得出编这络子的人手很巧,心很细,许是出自一位心思玲珑的女子之手。

丢下块碎银,冷落离了广寒居。回到驿馆,他换了身素衫,一路不紧不慢地往桂枝巷的陈府行去。来至陈府大门口,正看见一位妇人带着两个丫头拎着篮子敲门进去,说是陈府三姨奶奶的娘家人前来探访。

徐氏没有料到早上才让人捎了口信儿出去,这么快娘家便来了人,且来的还是她亲娘,心知自己转述的昨晚丁香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毕竟自己娘家是托赖着陈府的银钱才能撑到现在,若自己在陈家老爷跟前儿失了宠,娘家日子也未见得好过。

徐家老娘再三劝慰了自家女儿一场,临行前放下带来的篮子,里面是徐氏依照丁香之言托母亲带过来的果蔬和薏仁米等物,早知如此她就不必忍受来福家的和那管库之人的气,每每低三下四地去讨要莲子银耳,话又说回来,早先自个儿身边不也没有丁香这么个伶俐丫头不是?

想在自己院子里起小灶,照理必须先同太太打过招呼被允了才行,然而若真明着去申请,八九会遭驳回,因此丁香的意思是,反正徐氏常年在房中熬药,就用那药炉砂锅熬粥炖菜便是,既能瞒过太太耳目,也不致将那些有心人打草惊蛇。

于是当晚丁香便亲自动手替徐氏用红枣、山药、扁豆、芡实、莲子肉等熬了道食疗清粥,就着腌萝卜,徐氏狠狠喝了两小碗,只觉吃得比以往任何一顿都香、都踏实。至于大厨房送来的例饭,丁香笑眼弯弯地接过,等送饭之人一走,便叫银杏儿插上院门,水仙和莲儿齐齐动手,将院角梧桐下的泥土挖开,饭菜各倒了一半进去,而后再用土掩上。至大厨房下人来取盘子,只看了眼剩下的饭菜,毫无所觉地拿着走了。

临睡前熬药,丁香在原有的药材里又加了一味甘草进去,甘草也是托徐氏她娘从外面带进来的,有解毒之功效。

翌日起来,徐氏只觉自己格外精神,当然,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近十年积下的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只不过心情能好起来就已是一大进步了。

清晨的空气格外好,在丁香的劝导下,徐氏由望春和银杏儿扶着往园子里逛了半个时辰,所喜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再遇见讨厌的人,只也没能如愿遇见陈老爷也就是了。

丁香一个人从紫霞院出来,无所事事地逛着逛着就到了大厨房,才一探头就被个面相凶恶的婆子嚷了一嗓子:“你是哪房的丫头?!不去给主子做事跑到厨房来做甚?!看我不禀了你主子回去打断你的腿!”

啧啧,哪里窜出这么一条仗人势的老狗?丁香不紧不慢地现出身来,笑眼弯弯地走过去,向那婆子行了一礼:“嬷嬷莫恼,小婢是三姨奶奶房里的,因我们奶奶说昨儿那道酸笋鸭汤吃起来味道有些不大对,便让小婢过来问问,究竟就是这么个味道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若确是这个味道,便让小婢同掌汤嬷嬷说一声,这道汤可以给我们奶奶免了。”

那婆子闻言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啐!合府上下昨儿都吃的这道汤,怎么偏你们家奶奶觉得味道不对?感情儿你们奶奶是天上下来的仙儿,吃不惯这人间的伙食?”

“嬷嬷莫恼,”丁香连忙陪笑,走上前去拉住婆子的手,“我们奶奶身子不好,口味难免轻些,绝不是怨嬷嬷们手艺不好,照我说……”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也不是坏事,少一道菜,嬷嬷们便省一道力气,再说府里主子们每顿饭都有定例,做不做都是那些银钱和食材,主子吃不了的,难道还就那么白白扔了么?”

这些在深府大院混久了的婆子们早就成了精,没一个不奸滑诡诈、没一个不欺上瞒下。她们的职务在府中下人来说算是极低的,工钱很少,养家艰难,因此能占的便宜绝不会不占。丁香这话正点中那婆子的痒穴,浑身一酥,脸上便放缓了颜色,口中却仍旧试探道:“不白白扔了又能怎么地?主子不开口说赏,就是白扔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沾上一沾。”

丁香小嘴儿一撇:“不过一道汤罢了,也就几棵笋一只鸭子,这在咱们这样儿的大府上来说算得了什么呢?谁还天天到厨房里来细问不成?我们奶奶身子本就不大好,每顿吃的只少不多,再兼她又不喜这汤,多一道少一道的根本不会在意。嬷嬷就当心疼我们奶奶的多病身,通融通融,莫要告诉人去,下一回就省了这一项罢,可好?”

明明是给这婆子好处的事,在丁香口里说出来反倒成了从婆子那里讨好处,婆子自然心中大喜,平白落了几棵笋一只鸭子不说,还在这丫头面前做了好人,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因而假作勉为其难地又念叨了几句,最终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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