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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无双(8)

丁香满口里道谢,直道若不是嬷嬷心善,她才刚进府的丫头便不能哄自己主子开心,那自己的前景便十分堪忧了。婆子被丁香说得眉开眼笑,甚至还同意了让丁香进伙房里开开眼的要求——反正小丫头只是看看,又不动手去碰其它的东西。

中午的饭食已经在准备了,婆子指给丁香看哪几样是要送到徐氏房中去的食物,丁香瞟了几眼,被那只每顿专用来盛汤的汤盘吸引去了目光。

徐氏胃口不好,因而喝汤多于吃饭,甚至往往只喝上一碗汤就算吃过饭了,所以这汤是徐氏饭菜里必不可少之物。只是这盛汤的汤盘么……看上去很新,还没用得多久,最重要的是,它是锡制的。

《本草纲目》有载:砒,锡之苗,故新锡器盛酒日久能杀人者,为有砒毒也。

徐氏的汤盘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一个新的,每个新的汤盘都是锡制的,因为她每顿都要喝汤,所以总不好让她数年来只用那一个旧汤盘,她再怎么失宠,好歹也是个姨娘,也是陈府的半个主子,不是么?

丁香无所事事地离开了大厨房之后,一路闲逛一路回到了紫霞院。

有人在害徐氏,但并不想要她的命,而只是让她缠绵病榻就足够了,不去在陈老爷面前争宠,就足够了。

丁香对害徐氏的凶手是谁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在此前那十户大富人家里做丫鬟时这类戏码她已经看得很多很多了,无非是女人之间的战争,没有硝烟,却比血肉横飞还要让人胆寒心惊。

她要做的只有一样:治好徐氏,让她重新去争宠,让陈老爷重新踏足紫霞院,让她诱出“八宝珊瑚树”的藏匿之处,然后让明月夜那个大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之取走,再然后,自己便像之前所做的那样,或自行赎身或由明月夜易容成家人什么的替她赎身,两个人拿了宝物离开,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丁香的本意其实是希望一入府便能被分到正室太太房里或是正得宠的四姨娘五姨娘房里,如此偷听个墙角或使个心计令那太太或姨娘的无意中配合自己去套陈老爷的话,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她被分到了已经失宠了多年的徐姨娘的房里,再想另换个主子却不是她能主导的事了。所以丁香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多费些力气,多花些功夫,从徐氏的身上下手,来个扭转乾坤。

明月夜的轻功再好,到底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罢了,白天里他不可能像夜晚一样潜伏在树上或是房顶上探听陈府的动静,更别说是宝物藏匿处这样的高度机密了。然而真到了夜晚,陈家老爷要么同妻妾们厮混,要么看书喝茶,也不可能天天去观摩自己那宝物,再说,就算是想看宝物那也是关起门窗来偷偷行事,明月夜不是透视眼,在外面是看不到房中发生之事的。

因此,那些认为绝世大盗无所不能、对各种宝物手到擒来的人们都不过是受了闲书杂说的骗罢了,真正的偷盗也是一项极其复杂的、需要时间和耐心、功夫和头脑的高难度活计,这便是为什么每一次行事丁香要同明月夜内外接应配合的缘故了,没有她混入内宅,明月夜就无法知晓宝物的所在之处,而除了男主人以外的其它男人通常是没有办法进得内宅去的,所以明月夜不能亲自易容去做丁香所做的事原因正在于此。

丁香愈发觉得自己当初多想了一步让徐氏的娘从外面带甘草进来是一个十分英明的决定,因为甘草正好可以解去徐氏身上所中的慢性砒毒。所以午饭后她依徐氏的身体情况多加了些量在熬的药里,另外又重新开了道方子让徐氏给了她娘家人,按方子上的药备齐了之后尽快带到府里来。

徐氏这两日心情很是不错,其一是因为常年的心结解开了,有了目标,其二呢,每天出门走走,看看景,吸吸新鲜空气,任谁的心情都会好起来。下午睡醒,洗漱过后便要到园子里去,本想随意穿件衣服也就行了,却被丁香拦住,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取出一套月白的广袖裙衫来,还带着一条镂花的冰丝长绫,望春不由笑啐道:“这丫头脑子打结了?!青天白日的穿什么白衣?!晦不晦气!”

丁香笑道:“白衣自有白衣的好处,这不还有一根镂花长绫做装饰么?能将白衣穿得美的人不多,穿不好就成了吊孝的,穿得好那就是凌波之仙,赛过世间颜色。咱们奶奶如今病体虽然未愈,却也有着西施捧心之态,配上这白衣轻绸才更有味道。”

望春听得直笑,一根指头戳上丁香额头来:“就你会说!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儿出什么花样儿来!”

第8章 旧爱重拾

徐氏如今早把丁香当成了心腹中的心腹,言听计从,因此一直没有插口,全凭丁香摆布,一时穿好,丁香便扶她坐到妆台前,拢起半幅青丝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余下的就披散着,又去外面花池子里用竹剪剪了几串铃兰回来,编成个花环,轻轻巧巧地绾在徐氏的发髻上。

除此之外,身上一概不再添缀饰物,精心地描了个淡妆,将徐氏一脸病容堪堪掩住,只露着弱柳扶风之态,再从架子上拿了本诗词精选,便搀着徐氏往外走。

徐氏倒是认得几个字,只不过这本诗词精选对她来说读起来还是难了点,不过没关系,丁香说她就只管捧着书坐在亭子里便是,脑袋里愿想些什么就想些什么。徐氏不明白丁香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然而再转念一想:捧着本书发呆总好过干坐着发呆罢?

于是徐氏就这么坐在了临水的那间亭子里,手里捧着书,微蹙着眉,微风吹起披散的发丝、单薄的广袖和臂弯间的轻绫,映着粼粼的波光,直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却又略带着轻愁的堕凡仙子。

陈老爷看得痴了。

若不是身边还有几位今天邀来逛园子的客人,只怕他就要大步过去将那仙子拥进怀里好生安慰上一番了。……这女子究竟是谁呢?远远地看着倒有些眼熟,只是自家内宅里除了沉稳如正室刘氏之外就是美艳如花的四房和热情似火的五房这几个女人了,几时又多了一位这么清雅、这么疏冷的弱美人呢?直让人看得想要好好地疼她,好好地在她眼前展示一下男人的强大伟岸。

陈老爷早就将那个病秧子三姨娘忘在了数年前的梧桐荫里。

陈老爷今儿个要请客人逛园子,昨晚是告诉过正室太太刘氏的,因而刘氏一早也就着人通知了各房姨娘们今天不要到后园子里去,以免失了礼数。只可惜,因她常年对三姨娘徐氏的忽视致使这一次她又再一次遗忘了这个女人,没有人将此事通知到紫霞院,因此丁香便正抓住了这次机会让徐氏在陈老爷与众宾客面前来了一个惊艳的亮相。

幸好昨晚明月夜那家伙去偷听了陈老爷的窗根儿,否则今天便没有了这一奇招来加速徐氏的夺宠进度。

陈老爷请来的客人都是什么人呢?都是些酸儒生呆秀才。没有那真正赏美的情怀,却偏爱寻风作雅,如今一看远远亭子里白裙飘逸捧书凝思的那么一个美人,一个个宛如见到了神女一般,穷尽各种华丽的辞藻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赞美,甚至有人提议要以此为题各自作上一首诗来——这些人哪里知道那位白裙女子会是陈老爷的小妾呢?若是知道了也不敢这么擅加口舌,反正内宅的女主子们是不可能在家里有客时还跑到后园子里来的,既然不是主子,那就可以随意置评了,古代的许多大诗人大词者不也是常常拿了友人家中的小丫鬟作诗取乐吗?这是雅事、这是情趣!

陈老爷家中有这么一位奇女子,众宾客新奇,陈老爷欣喜。这一回是大大地长了脸,管她是谁,必要娶回来做六房才行!陈老爷趁众客不注意,叫来心腹小厮耳语一番,让他悄悄儿地去打听打听那白裙女子究竟是谁,许是哪个小妾的姐妹也说不定。

丁香远远看见陈老爷的小厮向着这边走过来,便请徐氏起身回去。徐氏并未注意到与此相隔了大半个湖的地方,她日日夜夜念着的老爷就在那里痴痴地望着自己,她心里正在难过自己接连几日到园子里来都未能遇见老爷,莫不是当真缘分已尽?周遭事物则一概不知。

甫一回到紫霞院,丁香便开始里外忙活了起来,叫上银杏儿、水仙和莲儿,将屋里屋外一阵打扫,撤去所有看着略显花哨的装饰摆设,换上干干净净淡淡雅雅的床帐子、枕套和褥面儿,白瓷花瓶里只供上一株玉簪花,开窗通气驱散药味儿,将水果摆在桌上,不一时满屋果香,闻进鼻中顿觉清爽。

“这丫头魔症了。”望春一边替徐氏捏肩一边看着丁香满屋里进进出出的忙活。

“且由她去。”徐氏淡淡笑着,隐约觉出似乎有事情要发生,而且,一定是好事。

直到吃罢晚饭又歇了大半晌,丁香催着徐氏去沐浴,徐氏再也忍不住地问向丁香:“丫头,你的意思莫不是……莫不是老爷他……”

“是的,奶奶,老爷他要来看您了。”丁香含着笑,替徐氏轻轻揉洗着长发。

“你、你确定?”徐氏不敢相信,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进她的房门的老爷居然、居然就要来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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