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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143)

河面上,飘荡着一张信笺,在黑沉沉的水波中载浮载沉。

就在刚才,我还在许愿,愿他和翊扬平安康泰,愿他们长命百岁,愿他们百子千孙。

就在适才,我的眼前,还幻化着他的面孔,想着那夜的月白风清下,他清朗的笑容,那对我悠然伸出的手,那一句一生一世的承诺。

斯人……已不在了吗?

他曾说过,凝卿若离去,清鸿绝不再续弦纳妾。如今言犹在耳,他竟已比我先行了吗?

断了名分,绝了音讯,原来竟是今生不能再见一面!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天意竟会如此?

视线,渐渐模糊。心头,悸动的抽疼层层叠叠的涌了上来,弥漫向身体,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相见未有期,相见已无期。

十年,不敢再见任何一个人。十年,天涯漂泊的随性,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却是在当年情浓之地。

我重新回到了这,他却已不在。第一次想要为他们祝福,他竟已等不到了。

痛,让我久久无法呼吸,这不是我想要听到的消息,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

清鸿一生,惟愿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了,所以你也了无牵挂了,是吗?

“风姨,你是在哭吗?”小心的声音带着几分懵懂,嫩嫩的手指拭上我的腮边,声音带着几分惊慌,“是不是小笙惹您生气了?”

抱着他的小小身子,我吸了口气,默默的摇了摇头。

身边,似有人蹲下放着河灯,我抱着小笙,起身欲离去。

起身间,淡淡的皂荚香冲入鼻端,让我脚下一顿,忍不住的看去,奈何眼前朦胧一片,只有点点河灯的金色光芒。

那人放下河灯,呢喃着愿望,“清鸿一生,惟愿天下太平,凝卿安康,十年前如此,如今依然。”

声音不大,字字清晰,犹如鼓槌砸在我的心头。

好像,好像他的声音。少了几分清润,多了三分沧桑,可是,真的很像。

他刚刚说什么,清鸿?凝卿?

我,只怕是魔怔了,竟连幻觉也出现了。

恍惚间,垂落的手掌被握住,温暖包裹中,才发现自己的手是寒凉如冰,“十年未见,你还要再度离开我吗?”

怔愣,忘记了回答,也忘记了反应,似乎连呼吸也忘记了。

视线,渐渐清晰。

月华如水,流泻满地,打在他的脚边,青袍浅律,俊朗提拔的身姿带着明朗的笑容,犹如月光一样的润泽清辉,散发着淡淡的温柔气息。

一切,似都未改变,多了几分成熟,沉淀了岁月的痕迹,只是依然君子如玉,沉稳淡然。

近乎贪婪的望着眼前的人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余年,老天给他的,只有气度更加雍容,眼角眉梢多了些许风烟尘世的痕迹。

静静对望,想要寻找他的改变,他的不同,诧异和熟悉交织在眼底心头,悄然拉近着十年间的风雨更迭。

“凝卿,可好?”他的声音略带沙哑,慢慢的开口。

泪水,在刹那间潸然滑下,太多的情绪缠绕,竟不知是为了什么,“君,可好?”

“好。”他微顿颔首,轻轻的咳了两声。

“你……”心头,被这两声轻咳牵动,忽生不忍,“是病了吗?我为你诊诊脉。”

手心,被握的更紧,他摇了摇头,“不用了,这些年一直如此,习惯了。”

是那年剑伤的后遗症吗?

询问,写在脸上,他已是温柔浮起脸颊,“凝卿,还记得这里吗?”

他的身后,一弯石桥横跨河岸,月光的晕黄中,两字入眼——“情缘”。

月光下的他,潇洒一如当年。

桥头的他,淡然一如当年。

我面前的他,笑容一如当年。

此番场景,犹如梦中。或者说,午夜梦回时,也见过他伫立桥头,微雨人独立,如今真见了,却恐是身在梦中。

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凝噎,唯有泯着欲哭的笑,颤了嘴唇努力翘着弧度,“为什么他们会说你……”

话到了嘴边,最后那个字眼始终出不了口。

或许我不能也不愿见到他,但是始终祈愿他的平安,知道在天涯的某一方,他安然的生活,就足够了。

“说我死了是吗?”他的手轻触我的面颊,指尖沾着泪水,一滴泪顺着莹白的手指滑下,“这是为我而哭?”

别开脸,默默不言。

他的手间,湿透的信笺晕开了字迹,却不难分辨原先写着什么,正是我放在河灯间的祈愿条。

“凝卿,我只应承了入朝十载,还记得吗?”他的目光中跳动着月华水波,“十载已过,自是归野还朝了。”

“那坊间流言?”不自觉的握了握那抓着我的手,在掌心中感觉到温暖,惶恐与不安在慢慢平复。

“真的,也是假的。”

默默点了点头,我抱紧小笙,“看到你好,就好。”

没有更多的语言,只牢牢记着:好,就好。

“凝卿。”他启唇,“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

十年了,我不曾回来看过一眼,那曾纪属于风家的我的家,还有那晏相府的我的家,想去,只因为小笙娘亲的病耽误了,偶尔打听了两声,得来一句:荒废了。

风家的老宅荒废了,昔日的晏相府也荒废了,旧时的记忆过去就过去了。

“不了。”我低下头,手指轻抚过小笙的脸,“我有自己的去处,您自便吧。”

他眉头微挑,“他是……?”

“我儿子。”谎言出口,那么自然,没有丝毫做作。

在他错愕的瞬间,我抱着小笙,转身而行。

见到他,已是满足。问一声好,就此别过。

才不过两步,身后的声音飘飘而至,“你认为,我十年不见你,就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吗?”

脚下微顿,背后的声音沉稳平静,“还是你认为以我对你的了解,会信你这话?”

温暖的气息从身后贴着,轻易的笼罩了我的全身,“朝堂中不会再有易清鸿,剩下的岁月只为凝卿。”

手心,被再度牵起,“不求相依相偎,但博知心为伴,也许永远不是爱侣,能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走完剩下的人生,便是满足了。”

知己……

“回家吧,无论将来如何,我们总是要回去的。”他的目光,遥望城中某处,“我欠风家太多,我只想再建风家,从此深居。”

他欠风家?只怕我欠的更多。

“好。”远望着城中一角,我吸了吸鼻子,想起爹爹,想起儿时的

142、情缘难续 卿归何处?(大结局下) ...

一切,才恍觉自己的不孝。

无论情的结果是什么,无论最终伴随左右的人是谁,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将小笙送回家,我和他漫步在月光下的青石板路,感受着久违的气息,在改变中重叠着记忆。

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身影斜拉着,缓缓而行。

“你,给爹爹上过香吗?”我侧脸,看着他将外衫轻轻的披上我的肩头。

“没有。”他眼中蕴着深深的沉重,“他要百姓安康,若不做到我岂能回来?”

“我……”垂下头,“也没有。”

“那我们便再建风家,守着爹娘的坟冢,安安宁宁的过下去。”他执起我的手,虚虚环握着。

这一次,我没有挣扎,手指动了动,回握了下。

遥遥的,风家昔日的宅院露出了雏形,我能够感受到彼此掌心里的汗意,紧紧的握着,似乎在给对方力量。

“你是风家的儿子,爹爹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的。”

“你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你归来了,他才是真正的安心。”

如何能看出,这个声音略带颤意的人,就是挥洒自如天下豪情的“红云第一相”,而我,也是同样的心生怯怯,踟蹰不前,若不是他的力量,我现在已停下了脚步。

近乡情怯,只因心头的愧疚。

两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在对望间看到彼此的疑惑。

本该黑漆漆的房檐下,红色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照着大门前的台阶,一路延伸着往前院而去。

这个时辰,寻常人家早该关门闭户,可是……

脚步,在深幽的宅院中行着,没有看到守夜的人,也没有打更的更夫,静谧的夜色中,只有虫儿唧唧。

易清鸿牵着我,一间间的房屋寻看着,没有半分人影气息,一直到后院,我昔日的闺房前。

没有梅花瓣,纷纷扬扬散落飞舞的,是桃花。

梅花被移去,只有满院的桃花树,红白粉黄,一直飘扬天际,在月光下舞蹈着。

剑光,闪烁着寒影,团团光幕在桃花中旋转,只有那月白长衫,依旧清晰。

站在院门口,我定定的呆望着。

人影,颀长俊美,在剑光落定后扬起自信的笑容,眼角飞扬,“你,终于回来了。”

我张了张唇,讷讷说不出一个字。

那坚定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人脸上,唇角牵起笑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朗笑,从我身畔传出,“果然敏锐。”

“江山已定,我也该功成身退了。”笑声俊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月色下,两人笑容那么相似,同样的俊美,同样的玉树临风,也同样隐含着难以琢磨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