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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7)

“呃……”我站起身,撒娇的拽拽爹爹的衣角,“爹,晚膳了,有话以后谈吧。”

“好,好,好!”爹爹站起身,率先朝门口走去。

看到他的手抚上门闩,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着哥哥冰冷的脸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可怜的望着他。

“对了。”爹爹忽然站住了脚,回头,“翊扬,你还没告诉我,前日是不是晏相来拜访过?”

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整个人立在当场犹如木头。

哥哥如电的眸子扫过我的脸庞,看的我心头凉飕飕的,听着哥哥的声音缓慢而悠扬的回答着,“是的,前两日晏相是来过。”

“他怎么挑那个时辰来?”爹爹虎目闪过精光,“我不在府中,也没有人知你在家,他来拜访谁?”

哥哥从容的抬起头,脸上似湖面安静,声音平稳,“晏相与我商谈此次秋围之事,文官不能擅闯军营,只好来府中下拜帖邀日拜访,恰逢我在府中就长谈些时辰,相聊甚欢。”

“这就好,你们年纪相差无几,应该很聊得来的。”爹爹开心笑着,迈步出门。

我咬着唇,偷看了眼哥哥,他一双眼正蕴含着怒意,瞪着我。

“哥,用膳了。”艰难的挤着字,垂下头碎步跟在爹爹身后出门。

耳边,依稀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7 闹市隐门 莫府求医

马车的辘轳声单调重复着,车窗帘外透进阵阵风,带着几分秋日的萧瑟,淡去了夏日的燥热,官道两旁的蒿草枯黄,摇曳着最后一抹悲凉的风景。

一排橘子树林立,沉甸甸的橘子饱饱的挂在枝头,远望去满满的象是小灯笼般扎眼,在高而远的天空下显得异常惹人喜爱。

“小姐,你看,外面很美啊。”亦蝶不改她咋咋呼呼的本性,在窗户边不断的招着手,目光留恋着窗外的风景不肯收回。

抽回目光,我继续手中的活,扯穗子线缠绕出形状,在细细的绕出漂亮的绳结,嗔笑着,“真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带你出来,从早上一直看窗外,同样的风景也能让你兴奋到现在,你不嫌无聊我还嫌你吵呢,快帮我理线,我的穗子线不够用了。”

兴奋的小麻雀顿时蔫了,委委屈屈的抓起我面前的线,嘟着嘴巴一下下的拽着,还不到半刻钟就忍不住了,“小姐啊,你不说话很闷的。”

拈起一粒梅子,顺势塞进她的嘴巴里,我头也不抬穿着手中的穗子,“有吃还塞不住你的嘴?”

小丫头低垂着脑袋,丢给我一个脑袋顶,眼神从额前刘海后透着打量,不时瞄我一眼,又瞄我一眼,耷拉着。

车身一震停了下来,车帘被人从外面挑开,哥哥站在车外,“亦蝶你下来。”

在我面前雀跃不停的人因为哥哥平平淡淡的几个字顿时老实了,扭扭捏捏绞着手指,倒是文文静静的下了车,低着脑袋,声音也变得轻轻柔柔,“公子爷有何吩咐?”

哥哥手一指身前的几名男子,“你跟他们去休息的地方,准备好一切,等我和小姐回来。”

“啊!!!”亦蝶的文静顿时被打破,张大着嘴巴,看看哥哥又看看我,结结巴巴的说着,“我……我要……伺候……伺候……”

哥哥跳上前架,手中鞭子一挥,马儿长嘶中四蹄扬起沙尘,车子顿时驰了出去,我抓着车窗,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只来得及丢给亦蝶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看着她欲哭无泪的站在风沙中,口中依稀还喊着小姐。

车驰的极快,有些颠簸,我抚着胸口,极力压下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挣扎着撩开帘子,“哥哥!”

“怎么了?”哥哥在回首的关切中拉着缰绳,车子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是不是太快了让你难受?”

忍着肚子里升腾起的翻涌感,我摇着头,“没有,只是从未在驾位上坐过,好奇的想坐坐。”

“不行,风大你会病的。”我的提议被一口拒绝,哥哥单手拽着缰绳,空出的手推上我的肩头,将我那颗蠢蠢欲动的小心肝给推了回来。

我拨开车帘,感受着风吹上身体的凉爽,刚才的憋闷和翻涌之感立时烟消云散,冲着车前的人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哥哥,我很想早些见到那莫府的神医,能再跑快些吗?”

“别急。”哥哥转身笑道,头顶的阳光斜打在他的肩头,映出他的无俦俊颜,“皇上明日早晨才到,我们有一日的时间。”

“求医总是心切的。”我飞快的眨了两下眼睛,缩回了车里。

马鞭甩开的同时,我轻轻的放下车帘。

哥哥身为秋围护卫统领,却私下带我求医,他连亦蝶都赶下车就是想车轻马快,我又怎么能耽误他的行程?

手指绕着绳结,缠出八朵花瓣的形状,看花瓣层层叠叠的绽放,我忍不住的垂下眼皮。

我自己发明的绳结,不知道能不能讨哥哥的欢心,我真的不想看到哥哥听到我的病无医时失落的目光。

不想看医,就是不愿意见到哥哥和爹爹一次次的失望。

妥协,却也是因为他们眼中希冀的神采。

生,不由己。

死,亦不能由己。

不求时时刻刻快乐,只愿尽量展颜。

能为至亲至爱的人而活,已是天赐恩宠。

“凝卿,到了!”哥哥的身影站在车边,正望着我浅笑,“想什么呢?”

我取过一旁遮挡容颜的斗笠纱帽轻轻系上,“我在想这一次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借着哥哥的手下了车,我抬头打量着面前的老宅,深色的木门厚重沉冷,散发着百年岁月积淀的痕迹,门环上铜色被擦的锃亮,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有两颗高大的梧桐树,可门下的石阶清爽干净静,一片落叶也没有,处处都显示着这应是常年有人勤洒扫擦拭的地方,可是为什么……

眼光落在门楣之上的牌匾,常理中应该是金光闪烁的字迹却斑驳脱落,早已看不到原本的底色,极尽目力,勉勉强强看清几个字——圣手莫府。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哥哥伸手握上门环,轻扣了几下,回望我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深意,“这块匾是前朝大胤皇帝亲手所书,挂了差不多有百年,自然看不清晰。”

我的眼睛瞪的老大,“前,前朝?”

这里离狩猎之地不过半日车程,他们竟然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挂着前朝的牌匾?这胆子真够大的。

“这也没……”我瞟瞟左右,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这都没人说他们有谋逆之心?”

哥哥眼神中的玩味更浓,“凝卿,你猜猜。”

我凝神想了想,这才慢悠悠的开口,“是不是当年天下初定推行仁政,他们不过是医药世家,既无兵也无权,放任他们在这里也闹腾不出什么,还能博得我朝宽宏大量的气度,地方官员嘛,既然皇上都不追究了,他们又岂会咬着不放,人谁无三灾六病,留着他们也是留自己一条后路不是么。”

哥哥赞许的点点头,叹了声,“莫府祖上曾是前朝御医,祖训世世代代不准为本朝皇族官员医治,你少年时我多次求见,偏又不懂其中因由借他人门户遮掩,结果连门都不曾进过,直至上辈家长去世,现任家主莫怀旻才破除了上百年祖训,今日总算有机会登门拜访。”

说话间,沉重的吱呀声中,大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伸出脑袋,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哥哥。

哥哥双手抱拳行礼,“老人家,在下风翊扬,数日前曾着人下过拜帖,劳烦您通烦莫公子。”

门被彻底的拉开,老者往里面退了两步,“现在是少爷的午课时间,二位请里面等。”

当我踏足庭院时,我顿时惊讶的屏住了呼吸。

想象中,我以为这里会是一个宽敞深长的庭院,宽大的前院,青石板长阶,一眼就能看到大厅的亮堂。可是当我进门后,我居然差点以为自己到了花园中。

一条小小的石径两旁全部用篱笆围住,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每块地中都种的不同的花花草草,在风中散发着清香的味道,放眼望去,从前院连到后院,竟然看不到底。

闹市车马喧嚣中,竟然会有如此山野般的布置,看的人眼前一亮,仿佛正身居深山幽谷,享受着宁静致远,淡泊清幽。

若能长居于这样的地方,夫复何求。

当老者的茶盏刚刚放下,我就忍不住开口了,“老伯,我能在这院子中走走看看吗?”

“小姐喜欢花吗?”老人家脸上的皱褶都堆成了一朵千瓣菊,“尽管走,只要不打扰少爷午课就行。”

我点点头,冲哥哥行了个礼,开心的出了大厅。

站在花丛中,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花香浓浓的填满我的心扉,凝结在鼻端久久不散,闭上眼,整个人都象是融入了花中,散落在空气里,轻松的似要飞起来,飘荡在云间。

手指点在随风摇曳的花朵草尖上,口中喃喃自语着,“金银花可治咽喉痛,百合润肺,月季疏肝解郁,这些好象都是可以入药的,难道他们种花不是用来玩赏的?”

想来也是了,他们是医药世家,自然懂得如何以花入药,只是没想到平日里喝起来又苦又涩又黑漆漆的药,竟也曾如许美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