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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71)

“呜……”我狂叫着,却被狠狠的捂紧,我挣扎着,却挣不脱贺云崖的力量。

那是哥哥的容貌,再遥远的距离,再扭曲的面容,我都不可能看错,十几年的依偎,十几年的耳鬓厮磨。

那双充满了温柔的凤眼,再也看不到往昔的宠爱。那俊美无俦的容貌,再也残留不住半点他的笑容。

我只看到了不甘,愤恨,悲戚!

“将军难免阵上亡,风翊扬便是马革裹尸也要守卫这‘红云’江山!”傲骨铮铮,誓言旦旦,那长空鹰击的身影,从此消失了。

我紧咬着牙,口中全是血腥之气,眼前不断交叠着的,是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是那眼红飘动的同心结穗。

哥哥!

哥哥!!

哥哥!!!

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你说过要守护我一生一世的,你说过要治好我的病,带我去爬山看海的。

如今我这残破的身子都未死,你怎么能丢下我?

为什么,我千里而来,却救不到你,为什么我如此无用,为什么……

哥哥,记得那梅花树下的酒吗?我埋好了,只等着你回来尝的。哥哥,还记得你说过,每年新茶上的时候,要我为你煮茶的吗?茶我备齐了,你回来呀,回来呀……

雨滴,打在我的脸上,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用力的眨着,怎么也眨不掉眼中的水,我只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哥哥,你的同心结我收到了,凝卿错负一次,你都不肯再给我机会吗?

翊扬……你希望我喊你的名字,可我只用哥哥叫过你,我改,我改好不好?只求你回来,回来吧。

那雨点,打在人头之上,洗去血污,洗不去那充满冤屈的表情,我的手直伸着,仿佛接住的,是他的眼泪。

翊扬,凝卿来了,你看到了没有?我来了……

人,在倒退。

我抗拒着,不想这么快的远离,眼中,只有那城头上垂下的大幅字——‘红云’主将风翊扬首级。

贺云崖,你为什么带我走?我不能让哥哥这么悬在城楼之上,我不能让他死无全尸,你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啊……

心口,一股炙热的气流过,冲上喉头,当贺云崖的手拿开的时候,一口血喷出。落地,又很快的被雨水冲走。

胸口的闷疼一阵一阵,翻涌着,又是一口血,喷上了他的衣衫。

“小姐!”他抱起我,紧张的大声叫着,那声音好模糊,好朦胧。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处坠下。

“贺护卫,我肚子……好疼……”

73国破家亡 身无牵挂

沉甸甸的感觉一直朝下坠着,热流从我身体里滑落,只觉得疼,却无法思考。

眼前,是一张笑脸,俊美煦暖。月白长衫在风中飘动,梅花树头犹沾雪花,落雪沾在他的睫毛上,倏忽化去。

他的左手执着一朵梅花,嫩黄的花蕊,艳红柔瓣,在手指间娇羞点头。冲着我虚伸出手,“凝卿,这梅最是衬你。”

哥哥……

喜悦,在心头浮动,我抬起手,想要拈上花瓣,入手却是沉沉的,再定睛看去,花瓣不见了,只变为同心结,结穗在风中飘动,绕上我的手腕,忽又变成了红色的血。那血刻印在我的掌心中,通红通红的,一缕一缕顺着手腕滑过来,想要吞噬我。

“哥哥……”我张口欲呼,却是喉头如被噎住,一个字也叫不出口,那梅花树下的人,笑容在凝结,慢慢的扭曲,变的怒目瞪视,发丝飞扬,口鼻中滑过血渍,一点点的染红了月白长衫。再然后,他的身体不见了,只剩下那颗头颅,淌着血渍,滴答着,怒视着我。

“哥……”心口一阵剧痛,我叫出声,只是那声音有如蚊呐,细微的连自己也听不到。

无边的疼痛从身下传来,挣脱了我的梦魇,却让我更加的难受。

小腹处,象是有什么东西不断的滑出,热热的,而我的身体,越来越冷,冷到我不住的打着寒颤。

鼻端,嗅到的是血腥气,很浓很浓的血腥气。

而就是这气息,从梦中到清醒,都始终没有放过我。

“莫动。”一只手按在我的肩头,声音清淡,在那手上肩头的时候,檀香掩盖了血腥,让我暂时不再那么难受。

这味道,是遥远记忆中的熟悉,我睁不开眼,却能从味道中寻找出他的身影。

“莫公子?”声音很轻,很轻,但是语气肯定。

“嗯。”他淡淡的应了声,握上我的手,清香中自有一股暖意,“我现在要保你的命,也许会有痛楚,但是你一定要忍着,撑住这口气。”

他的声音有些抖,原来我竟到了连他都没有把握救的地步了。

“我会!”我用尽力气睁开眼,反手握上他的掌心,“凝卿求您,保住孩子。”

没有了爹爹,没有了娘亲,没有了哥哥,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唯一的骨血,我唯一活着的理由。

不管孩子的爹如何,这是我血脉相系的一切。

面前的人,依然是出尘脱俗,清冷的表情,淡漠的面容,眼神中蕴着慈悲普渡,还有很细微的悸动。

他的那白袍上,一滩鲜红的血迹刺眼已极。在面对我的瞬间,那双眼悄然的避开,“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拈针的手指在颤抖,“风小姐,对不起,我保不住……”

手指落下,针刺入我的肌肤,我能感觉到小腹一阵阵急促的收缩,更多热烫的液体从身体里涌出,房间里的血腥气更浓。

我抓向他的手,“不能,你不能!”

我没有气力挥开他,只是低低哀求着,“莫公子,你对凝卿恩情,凝卿牢记在心,只求您不要如此残忍,凝卿再也没有亲人了,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他任我抓着一只手,落针如飞,抽搐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我只能低低的哀鸣着,“求你,我求求你。”

可是无论我怎么求,都不能改变他落针渐快的手,所有的疼痛都集中到了一点,只觉得有东西从身体剥离,滑落。

手指,慢慢垂下,热流无法控制的涌出,身体越来越冷,视线开始模糊,整个人开始变的麻木,不自觉的颤抖。

如果是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我不用再挣扎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不用孤独的一个人不知道该去哪,留下又能做些什么。

“别睡。”遥远朦胧的声音,失了他的从容。

无心再想,只觉得好累,好想睡。

若睡着了,是不是还能看到那梅花树下的人影?是不是一切都能回归到从前,家中的和静,平宁的日子?

爹爹……

哥哥……

唇,被强行的撬开,檀香气息的肌肤紧贴着我的唇,湿润入喉,腥气满鼻。

无力躲闪,不能动弹,耳边的声音几是命令,“咽下去。”

救我的命吗?

残破的身体救来何用?留着我祸胎的名声继续祸害身边的人吗?不,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便是活下去,又为了谁?

“风小姐还记得‘御慕城’中你的坚持吗?”他的声音离了当初的飘渺绝尘,添了几分冷硬,“为了送军情,你可以不管身体的柔弱一人在山间独行,你可以镇定自若的在安王府进出,你可以独对‘梁墨’数万大军,如果你曾经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那么也有为兄长复仇的本事,你若死了,风少将军一辈子的冤屈谁来伸?他的血海深仇谁来报?”

哥哥的仇!

我的心头猛然一震,几乎已飞离了身体的神智渐渐回归。

我死了,谁来替爹爹伸冤?谁来为哥哥雪恨?

唇,渐渐蠕动,干涩的喉咙艰难的一口一口咽下那腥气,直至主动的吮咬着,汲取更多。

那腥气入腹,竟带来了奇异的暖,从腹中升起,象一只温柔的手,护住了我的心脉,那通体冰冷的寒气,渐渐从身上消失。

身体里奔涌而出的热暖也随着他针落下而渐缓,而粘稠的粘满了裙摆。

疼痛不在,人却如灵魂被剥离,魂魄飘飘荡荡的,找不到归处。

黑暗袭来,不再有伤感,不再有悲痛,侵袭了我所有的感官,只知道,从这一刻起,除了仇恨,我再没有任何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

秋日了,黄叶从枝头一片片的飘落,在风中打着转,枯萎落地。窗外的天地,一片金色,却是萧瑟。

从晨至昏,再至天地黑暗,如此周而复始,变化的只是地面越来越多的枯黄,枝头越来越清冷的光秃。

每日,我只是坐在椅子上,独对着窗景发呆,覆一床软裘,便是一日。

“喂,你怎么不说话?”身边的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停下了磕瓜子的动作,抓起桌上的水狠狠的倒进口中,无聊的撑着脑袋,忽闪忽闪的眼睛望着我,“他们怕你孤单才让我陪着你的,可我看你一点也不怕孤单,倒是我被你闷死了,求求你开口说句话吧。”

轻轻的转过头,望见她的表情,又默默的转了回来,没有搭腔,继续着独自面对窗外出神。

我只是懒,懒得开口,懒得说话,懒得过问身边一切的事,也懒得去询问为什么青舞会和莫怀旻一起巧合的出现。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猎场围猎,哥哥带我莫府求医,归来的途中我们一起求签,一起笑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