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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4(第四部)(29)

苏秦虽然疑惑,但还是踩着石头上去了。结果,他看到院子里有个素衣妇人向他行礼,自称秦王之女、燕王之后。他知道,故去的燕王谥号为易,当下便称:“原来是易王后,在下失礼。”

素衣女子道:“我母子如今身为人质,说什么王后公主,实是不堪。”

苏秦不解:“身为秦公主、燕王后,如何竟会沦落至韩国,甚至……为人所禁?”

那女子便道:“实不相瞒,自先王驾崩,太子哙继位,国事全操持于相国子之之手。子之野心勃勃,有心图谋燕王之位,又忌惮我母子的存在,所以将我儿公子职送到韩国为人质。我儿年纪尚小,我不得不随我儿入韩,却被子之派来的人幽禁于此。如今听闻燕王哙欲将王位让于子之,而子之又与魏国合谋,五国联兵围攻秦国。倘若子之成功,我母子必为其所害。子之害我母子,祸乱我国,求仁人君子相助,代我送信给我父秦王。若能救我母子脱离大难,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必将重谢。”

这女子泣泪,盈盈下拜。苏秦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头激荡,不能自抑。这样一个贵人落难,怎会不令人义愤填膺?这样一个美女落难,又怎会不令人痛心?这两种感情交织,便是为她做任何事他都愿意,何况只是送信而已。

当下他慨然答应,隔着墙从那素衣女子的手中,接过了她亲手书写的帛书,还有带着她体温的玉璧。依依惜别后,他便又随那侍女离了那条巷子。

待他走上熙熙攘攘的新郑街头,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他蓦然回首,那小巷已经没于夜色中,那侍女也不知何时消失。方才那一场会面,竟如梦似幻,不知真假。回了驿馆之后,拿出藏于怀中的书信和玉璧,这才相信,自己所经历的是真事,而非一场梦幻。

他不敢多作停留,次日便驱车离了韩国,直奔秦国,又想尽所有办法,才将这帛书夹在策论中,递进宫中。如今,他终于替那素衣女子,把帛书和玉璧都交给了眼前的人,完成了她的请托。

苏秦把经过说完以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下便向秦王驷一拱手,辞行出宫。

秦王驷忙召数名心腹臣子,紧急商议孟嬴之事。

樗里疾道:“五国兵困函谷关,大战在即,恐怕我们没有余力再为大公主的事与韩国及燕国交涉。”

张仪却不以为然:“五国虽然兵困函谷关,但列国人心不齐,不过是迫于形势结盟而已,都希望自己少出力,别人多出力。若是我大秦可以对不同国家给予不同的反应,使有些国家怀有侥幸之心,出兵不出力,自然就能分化各国。”

甘茂却道:“我大秦将士洒血断头,乃是为保卫家国而战。大公主已经嫁为人妇,她面临的困境,乃是因为燕王哙和燕公子职的权力之争。而我大秦强敌当前,实不该为了他国的权力内斗,而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庸芮慨然道:“公主出嫁,两国联姻,为的本就是大秦的利益。而今公主受辱于臣下,大秦若是坐视不管,岂不是自己放弃权力?大秦连自己的王女都不能庇护,何以威临天下?”

张仪亦道:“臣以为,当下五国兵困函谷关,虽然不是追究燕国的时候,但我们完全可以先接回公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秦王驷见两边相争不下,亦知此事非一夕能决,当下便叫他们回去重议。

当夜,秦王驷召芈八子于承明殿,将孟嬴之事也告诉了她,问:“你以为,寡人当去接孟嬴回来吗?”

芈月一怔:“此是国事,妾如何敢言?”

秦王驷头疼道:“便不以国事论,你且说说看。”

芈月掩口笑道:“若以家事论,作为父亲要接回出嫁了的女儿,只需一队轻骑,乔装改扮,潜入韩国,把人接走就是了。”

秦王驷失笑:“听你说来,倒也简单。”

芈月又说:“公主若回到秦国,则燕国的虚实,就有很大一部分操纵于大王之手了。再说,燕公子职乃易王嫡幼子,他若要争夺燕王之位,也有很大的机会啊!”

秦王驷拊掌笑道:“说得好。”

芈月试探道:“那大王的意思是……”

秦王驷道:“接回孟嬴。”

芈月笑道:“原来大王早有主张。”

秦王驷道:“寡人就是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能看清接回孟嬴是利多还是害多。”

芈月道:“大王英明。”

秦王驷哈哈一笑,当夜恩爱,不必敷言。

秦王驷一边整军,欲与五国决战,一边令司马错派一队兵马悄然进入韩国,接回孟嬴母子。

一月之后,孟嬴的马车在司马错等人的护持下,悄悄回了咸阳。但这次行动却只成功了一半。

原来,他们一行人在即将顺利离开韩国、进入秦国的时候,忽然路遇胡人打劫,人马分散。孟嬴为了救子,令司马错带着燕公子姬职先走,而她在魏冉的保护下欲以自己为目标引开追兵。

哪晓得等到他们杀出重围,会合了司马错之后,才发现其后竟有第二道伏兵,而燕公子姬职就在这第二道伏击中被人劫走。

孟嬴知道此事,便晕了过去,醒来后立刻就要亲自去寻回儿子。然而此地位于秦韩交界处,司马错怕耽误过久,让韩国知道,会派出追兵,到时恐怕连孟嬴也要折于其中了,于是他硬是护着孟嬴先回咸阳,同时分兵查探姬职的消息。

第十章 公主恨

秦王驷接到回报时,已经查明,借假胡人名义打劫,暗设埋伏劫走孟嬴之子姬职的,便是赵侯雍。

孟嬴一入咸阳,便飞奔至宫中,扑倒在秦王驷脚下痛哭哀求:“父王,父王,您救救我儿……”她的声音悲怆而绝望,令侍坐一边的芈月也忍不住拭泪。

秦王驷看着伏地大哭的女儿,语气沉重而无奈:“孟嬴,若是能救,寡人岂能坐视不管?赵侯雍早有预谋,他抓走你的儿子,打的必是挟持他以制燕国的主意。此刻纵然寡人倾全国之力攻赵,只怕也无法接回你的儿子。”

孟嬴瘫坐在地,放声大哭:“那我的子职,我的子职怎么办?”

秦王驷劝道:“你放心,你儿子是燕国公子,也是燕国王位的继承人。我听说燕王哙已经打算禅让王位给相国子之,正在择吉日以举行禅让仪式。赵侯雍手中扣着公子职,必是为了在子之登上王位后,打着推立姬职为燕王的名义侵入燕国。你的儿子是他手中的傀儡燕王,他的安全一定不会有问题。”

孟嬴听了这话,如获救命稻草。她抓住秦王驷的手,问道:“他不会杀子职,对不对?可是……”她的眼睛一亮,却又黯淡下来,“可我儿还这么小,若离了我,一个人在外,他会害怕、会哭,他会吃不好、睡不好的……”她越想越是心痛,向秦王驷哀求道:“父王,子职不能没有我,一个孩子不能没有母亲照顾。父王,求您送我去赵国吧,让我去赵国照顾子职,好不好,好不好?”说到最后,她退后一步,不住磕头。

秦王驷见她如此失态,却是恼了,啐道:“你说的什么糊涂话!既然你要去赵国,你当初在韩国为什么要托人给我送信,叫我救你?这么多的大秦健儿为救你而死,如今你又要去赵国。你将国家大事、将士性命,皆视为儿戏吗?”

孟嬴听着秦王驷的话,却恍若未闻,直愣愣地看了秦王驷一眼,慢慢地挺起了身子,道:“我为了大秦,牺牲了一生。没有国,没有家,没有父,没有夫。我什么都不求,我不要做公主,不要做王后,我宁可生于普通人家,只求上天能满足一个女人最卑微的愿望,让我和我的儿子在一起。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她越说越是激愤,“为什么你如此冷酷无情,父王?我恨你,我恨你———”说到最后,她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冲了出去。

芈月欲去挡她,却已经来不及了。“公主———”她顿了顿足,转向秦王驷,欲为孟嬴求情,“大王———”不想她方一开口,便见秦王驷的眼神凌厉地看过来。芈月心中一凛,掩口不敢说话。

秦王驷疲惫地挥了挥手:“出去,让寡人一个人安静安静。”

芈月没有再开口,只默默一礼,退了出去。

她走出宣室殿,想到方才孟嬴冲了出去,心中牵挂,便欲去引鹤宫看望孟嬴,可是到了引鹤宫前,却被挡在门外,只说大公主心情不好,谁也不见。

芈月无奈,只得回到常宁殿。

女萝见她心情不悦,忙来相劝:“季芈,大公主之事,您便是再同情,又有何用?这种事,大王都无可奈何。难道大王不爱大公主吗?难道大王有办法,会不帮大公主吗?”

芈月点头,却还是叹息:“女萝,我知道你说的有理,我只是……”她抚着自己的心口,“我只是心里过不去。”她想到当日与孟嬴结识之事,不禁伤感,“你可知道,我曾经很羡慕大公主。她曾经那么幸福,拥有大王全部的父爱,拥有庸夫人那样聪明睿智的母亲,天生丽质,聪明有才,生而为公主,出嫁为王后,生下拥有继承大位机会的儿子。可如今,她甚至还不如一个生于平民之家的女人。她为大秦嫁给了一个老人,又因为权力之争而被流放,如今更是母子分离。这大争之世,男人们说起来热血沸腾,争的是眼前功业,争的是万世留名,可从来不管这背后有多少女人的牺牲、女人的痛苦、女人的眼泪和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