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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4(第四部)(39)

芈姝收了笑容,哼了一声:“景氏,你别忘记,季芈是我同父的妹妹。我跟她的关系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挑拨。”

景氏讪讪地道:“王后,我不是这个意思……”

芈姝挥挥手不耐烦道:“好了,你下去吧。”

景氏只得不甘不愿地行了礼:“是,臣妾告退。”

屈氏道:“臣妾也告退。”

见两人出去,芈姝无意识地扯着手中的锦帕,问玳瑁:“傅姆,你知道吗,我刚才为什么要向景氏发脾气?”

玳瑁满面笑容地夸奖道:“这才是做王后的心胸城府。那季芈再讨厌,王后也不能教人家看出来您对她不满。这样的话,不论您说什么,都是明公正道的管教。”

芈姝摇摇头:“才不是呢,我刚才心里就是像她这么想的。若不是她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我说不定会当着大王的面说出来。可是看着她说出来时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我吓了一跳。原来说这种话的样子,是这么难看。”

芈姝轻叹一声,又接着说道:“是,我很讨厌她。我看不起魏氏,她的心不干净,为了得到宠爱使那种狠毒的手段。我也看不起唐氏、卫氏、虢氏,那些人只看到了大王的王位,只想到争宠。像景氏、屈氏那种人,虽然奉承着我,可肚子里何尝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呢……”说到这里,不免心酸,握着玳瑁的手道:“出了孟昭氏那件事以后,我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只有你了。”

玳瑁道:“奴婢为王后效命,万死不辞。”

芈姝显得有些惶然:“我为了大王来到秦国,也曾与他如胶似漆过。我为他生下子荡和子壮,以为可以就此无忧。我是王后,我有嫡子,我有大王的尊重和宠爱。可是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子荡是嫡子,他为什么迟迟不封他为太子?我是他的王后,可他却毫不顾忌我的感受,征伐我的母国。难道他半点也不为我考虑吗?为什么他跟我越来越无话可说,和季芈却有越来越多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懂的事情。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玳瑁道:“王后,奴婢明白。”

芈姝道:“你不明白。”

玳瑁道:“王后,奴婢能明白。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没看过的呢?当初先王不也一样喜欢过威后?可后来,这情分这新鲜感过了,就和别的女子有更多属于他们之间的爱好了。像您的王兄,从前那样喜欢南后,可后来,却只和郑袖夫人才有能讲到一起的话。男人的情分,就是这么一回事,您可别过于执迷了。南后就是太上心了,才会弄得自己一身是病,甚至保不住……”说到这里,她连忙掩口,满是忧心之色。

芈姝却摇头道:“不是的,郑袖会害怕魏美人得宠。我父王当年再喜欢向氏,也会宠爱别人。那些妃嫔再得宠,都会害怕有一天会失宠。她们会变得像魏夫人、虢美人那样,不择手段地去争宠。可季芈不是,她给我一种感觉……”她难以描述,只无措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试图解释心底的茫然,“从前,她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显得那样渺小卑微,我觉得她是需要倚仗我庇护的。”她抓住玳瑁的手,说,“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是个野丫头,举止连我身边的宫女都不如。可后来,她越来越像我,甚至把七阿姊也给比下去了。而如今,她站在大王的身边,似乎跟大王越来越像……”

玳瑁却不以为然:“她如何能够与王后相比?她就是一个野丫头罢了,从小就没个女人样。当日跟在王后您的身边,也不过学得几分相似,可一到了秦宫,她又变成一个没有女人样的粗野丫头。芈八子以为大王喜欢那些杀伐决断的东西就去学,却不知道这只是舍本逐末而已。如果女人可以论政,大王还要朝臣做什么?她纵能让大王一时觉得新鲜,可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像王后您这样,拥有名分地位和子嗣,这样自能立于不败之地。”

芈姝却摇头叹息:“其实说起来,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没有情分在?她生孩子的时候,她中毒的时候,我一样充满恐慌和不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的不放心,比对那些人更甚。她现在让我越来越有一种无法掌握的感觉。我甚至觉得,她以前的驯服也是假的,恐怕她这辈子,根本不会对任何人真正驯服。”

玳瑁听了这话,不禁热泪盈眶,合掌道:“王后,您终于看明白了,奴婢也就放心了。”

芈姝烦乱地说:“可是大王迟迟不立太子,而子荡……唉,我数次劝大王出巡带着子荡,可是大王却只让他与樗里子一起处理军务,弄得子荡现在连我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本来,母子同心,才能够争取权位。大王一向乾纲独断,他若是另有意图的话,我实在忧心……”

玳瑁见她如此,忙问:“王后,您忧心什么?”

芈姝叹息:“秦国历代未必都是嫡子继位,甚至还有兄终弟及的。你说,要是季芈或者魏氏蛊惑大王,立公子华或者公子稷为太子呢?”

玳瑁闻言,忽然想起一事来,忙道:“正是,古来立储有三,立嫡、立长、立贤。公子华居长,公子稷得宠,这……”她见芈姝沉着脸,按着太阳穴,一脸的忧虑之色,方缓缓地把自己预谋好的话说了出来,“这事非同小可。依奴婢看,您不如与朝臣商议。”

芈姝沉吟:“你是说……甘茂?”

甘茂和芈姝,却是因为当年假和氏璧案而结交的。甘茂负责此事,奉旨问询与案件有关之人,便与芈姝身边的近侍宫人有了接触。当日案子一度对张仪不利,而双方都恨着张仪,便在对答口供的时候,渐生交情。哪晓得假和氏璧案不但没有扳倒张仪,反而让他更加得意。因此失意的双方,不免就勾结到一起了。

甘茂是下蔡人,随史举学习诸子百家的学说,后来投秦。因为与张仪在魏国有旧,便由张仪引荐至秦王驷处。甘茂自以为才干在张仪之上,但秦王驷却倚重张仪,对他不甚看重,他心里早有郁气。后来秦王又令他去迎接楚公主入秦,不料中途被义渠人伏击,他这趟任务也落得灰头土脸。结果偏偏又是张仪出使义渠,接回芈月,更令他不满。

张仪是个口舌刻薄之人,与甘茂本也没有多深厚的交情,看到自己引荐之人行事失利,不免要教训他一番。甘茂大怒,两人就此翻脸。

张仪在秦国得势,甘茂便少了机会。几年宦海沉浮,让他少了几分倨傲,多了几分深沉。芈姝为王后,生有两名嫡子,势头极好,但对张仪一直含恨。且张仪与王后亦是不和,反倒与芈八子有所结交。他看在眼中,记在心上,趁着一些机会,暗暗提点芈姝带来的陪臣班进几句。班进亦派人转告芈姝,两边就此渐渐结交。

这几年随着秦王驷诸子渐渐长大,宫中的后妃之争,已经渐渐转为诸公子之争。芈姝对此更是上心,也更为倚重甘茂。到后来索性趁着秦王驷为公子荡请师保的机会,请甘茂为保。

此时,芈姝听了玳瑁的建议,意有所动,便让班进去向甘茂问计。甘茂果然为芈姝出了一计,叫芈姝将厚礼赠予樗里疾,借此诉苦,迫使樗里疾出面,请秦王驷早定太子。

秦国亦有兄终弟及的旧例,樗里疾自然也要避嫌。他就算不想涉入后宫之事,但被王后这么甘言厚币地上门求问,他既是左相,又是宗伯奉常,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对王位的觊觎之心,也得到秦王驷跟前陈情。

宣室殿中,樗里疾与秦王驷对坐,四下寂静,只闻铜壶滴漏之声。

秦王驷看着樗里疾,有些诧异:“樗里疾,你有事找寡人?可是有什么军情?”

樗里疾却摇头道:“并无急事,也无军情。”

秦王驷道:“可看你的表情,如此沉重,却是为何?”

樗里疾肃然道:“因为臣觉得要说的事情,比政务和军情更重要。”

秦王驷道:“哦,是吗?”他坐正了身子,看樗里疾如何开口。

樗里疾却沉默了,像是在酝酿如何开始。

秦王驷悠然取起炉上小壶,为自己和樗里疾各倒了一盏苦荼。缪监想上前帮忙,却被他挥手示意他退下。缪监会意,轻手轻脚地带着小内侍退下。

“此处,原为周王之旧宫,因周幽王宠爱褒姒,乱了嫡庶,以致太子平出奔申国,人心不附,犬戎攻破西京,平王东迁,将被犬戎占据的旧都,抛给了我秦国先王。先人们浴血沙场,白骨无数,方有了今日大秦之强盛。但纵观列国,许多盛极一时的强国,却因为储位不稳而引起内乱,国力衰落,甚至灭亡。”盏内的茶水已经由热变温,樗里疾终于开口。

秦王驷一听便已经明白其意:“你今日来,是何人游说?”

樗里疾摇头道:“无人游说。我是左相,又身为宗伯主管宗室事务,当为大王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