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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6(第六部)(75)

范雎道:“诗日:‘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国。’今秦国上至诸大夫到乡吏,下至大王左右侍从,无不是太后或四贵之人。这朝堂之上,只有大王形单影只,孤掌难鸣,臣恐大王万世以后,据有秦国者,非赢氏子孙也!”

赢稷一拳击在几案上,咬牙道:“那当如何?”

范雎道:“废太后之政,禁于后宫,逐穰侯、华阳、泾阳、高陵于关外,则秦国能安,大王能安!”

赢稷整个人跳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范雎上前一步,声音坚定:“废太后,逐四贵,安社稷,继秦祚!”

赢稷指着门外,颤声道:“你出去,出去!”

范雎冰冷坚毅地看着赢稷,揖手退出,整个人如钢铸铁浇一般肃穆而不可违拗。

室内只余赢稷一人,孤灯对映。

赢稷捂着心口,整个人缩成一团。

夜越发静了,赢稷的身影缩得很小很小,隐隐传来一声如兽般呻吟的长号。

范雎整个人身形僵硬,逃也似的疾步出了宫门,走上马车。

他踏上马车的时候,竞失足踏空了好几次,而后才在马夫的搀扶下扑进马车内。

范雎在车中命令道:“走,快走!”

咸阳小巷,马车疾驰而过。

忽然车内传出范雎颤抖的声音:“停、停下!”

马车停下,范雎扑出马车,扶住墙边大吐起来。

好一会儿,范雎才慢慢停止呕吐。

马夫扶着他,为他抚胸平气,不解地问:“张禄先生,您是吃坏了东西吗?”

范雎摇头道:“不是。”

马夫道:“那为什么吐成这样?”

范雎看着漆黑的夜空,回答:“恐惧!”

第二十五章 归去来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气阴寒。

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生病。

芈月十余天前偶感风寒,病势自此缠绵不去。

此时,文狸在章台宫廊下煎着药,内殿窗户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芈月昏睡着。

魏丑夫跪于她衾边,为她掖好被子,擦拭额头的汗珠,一面心神不定地听着外面的雨声。

雨点打在檐上。

咸阳大街上,行人变得稀少。

一队队黑甲兵士跑过,行人纷纷走避。

黑甲兵士疾行于秦官宫巷,控制一个个要害。

咸阳官,赢稷高踞于上,看着魏冉:“穰侯年纪大了,寡人不敢再劳烦穰侯,欲以范雎为相,诸卿意下如何?”

魏冉出列道:“臣效忠王事,不敢言老。”

赢稷冷冷道:“穰侯,你的确已经老了,应该养老去了。穰侯、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长居咸阳,封地无人管辖,实为不刊。自今日起,各归封地。你们这就收拾行装,出关去吧。”

芈戎、赢芾、赢悝大惊,一齐出列质问:“大王何出此言?”

一阵兵戈之声传来,一队队黑甲武士冲上殿来,占住各个方位。

赢稷冰冷地目视下方群臣道:“诸卿以为如何?”

范雎率先下拜道:“大王万岁!”

王稽等几名心腹之臣也随之下跪道:“大王万岁!”

赢稷看着庸芮等人:“庸大夫,你们还有何事要说?”

庸芮颤声问他:“大王,太后何在?”

赢稷道:“太后年迈,当尊养内宫,寡人不敢再以外事相扰。”

庸芮看了看左右,见其他臣子都已经低下了头,再看到满宫的武士,长叹一声。

赢稷道:“寡人欲立安国君为太子,我赢氏江山,自此储位得安,江山无忧,众卿之意如何?”

群臣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看众武士,皆跪下山呼道:“大王万岁!”

庸芮终于也跪下道:“大王万岁!”

章台宫内殿,芈月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周围道:“什么时侯了?”

魏丑夫颤声道:“太后,过了午时了。”

远处的喧闹山呼之声,隐隐传来。

芈月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魏丑夫支吾着:“应该是外面校场练兵的声音吧!”

芈月道:“这时节练什么兵?练兵的声音怎么会传进这儿来?”

魏丑夫道:“臣、臣也不知道!”

芈月道:“扶我起来看看!”

魏丑夫道:“太、太后,您病体未愈,这天下着雨呢?还是等过几日吧!”

芈月道:“扶我起来!”

魏丑夫不敢违拗,只得扶芈月起来,薜荔拿着外衣为芈月穿上。

薜荔和魏丑夫扶着芈月,慢慢走出内殿。

廊下的文狸连忙上前行礼,神情有些惊惶:“太后,外面、外面……”

魏丑夫惊恐:“慎言,不可惊扰了太后!”

芈月问:“外头怎么了?”

文狸低下头道:“外面好像有些不对。”

魏丑夫道:“太后,外面下着雨呢,您先回去歇息,待臣等去打探一二再来回禀于您。”

芈月道:“不必了,只是下雨,又不是下刀子。走吧!”

芈月往前走去。

魏丑夫不敢硬挡,薜荔使个眼色,文狸连忙跑进侧殿,取了华盖出来,遮住芈月头顶,一齐向外行去。

章台宫大门打开,外面却是一排排黑甲兵士,长戈对准了门内。

芈月看着外面如临大敌的兵士们,笑了。

她推开搀扶着她的魏丑夫和薜荔,从薜荔手中接过拐杖,向外走去。

黑甲军官壮着胆子道:“太后有疾,请太后回宫静养。”

芈月微笑着,一步一顿,往前走去。

持戈的兵士满脸惶恐,一步步后退着。

黑甲军官一咬牙,跪下道:“大王有旨,令臣等保护太后静养,若太后离开章台官,诛臣等所有人全族,请太后勿与臣为难,否则,臣要失礼了!”

芈月却理也不理他,拄着拐杖自那跪着的军官面前走过。

落在芈月身后的军官咬了咬牙,站起来,将剑拔了一半出鞘,厉声道:“太后,请留步。”

芈月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军官忽然间胆寒了,重又跪下道:“太后!”

芈月继续向前走去。

薜荔与魏丑夫等人匆匆赶上,想要搀扶,却被她推开。

薜荔颤声叫道:“备辇,备辇!”

内侍们抬着步辇从内宫出来,来到芈月面前。

黑甲军官眼神游移地看着步辇,慢慢上前一步。

芈月看也不看那步辇,伸出拐杖一扫,示意步辇退开,自己拄着拐杖,仍一步一顿往前走去。

一排排的黑甲兵士挡在她的前面,却在她一步步走近的时候,一点点退开去。

秋雨绵绵。

咸阳宫内,魏冉等人已经不在场。

范雎排在群臣第一位。

赢柱跪在赢稷面前,解下七旒冠,赢稷将象征太子的九琉冠戴在嬴柱头上。

赢柱站起,转向众臣。

范雎上前跪下道:“臣等参见太子。”

群臣自左右走到中央排成两列,正要跪倒行礼。

忽然外面一阵齐呼:“太后驾到!”

赢稷怔住,群臣也怔住了,都转头看向殿外。

芈月的拐杖声自远而近,一声声打在人们的心头。

终于,一根拐杖自殿外伸入,芈月出现在众人面前。

群臣不禁一起跪下道:“参见太后。”

芈月走入殿内,站在正中,看着赢稷。

赢稷看着殿外畏缩的黑甲兵士,长叹一声,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芈月面前跪下。

赢稷道:“儿臣参见母后。”

芈月举目一扫,问道:“穰侯、华阳、泾阳、高陵何在?”

赢稷道:“穰侯已卸相位,与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出函谷关,各归封地。”

芈月道:“把他们叫回来。”

赢稷看着芈月的脸,又看看范雎和赢柱道:“恕儿臣不能遵命。”

芈月平平扫过众臣道:“我没叫你。国相何在?”

范雎上前道:“臣范雎见过太后。”

芈月道:“你是何人?”

范雎道:“国相范雎。”

芈月道:“无名之辈,何堪为相?庸芮——”

庸芮上前,深施一礼道:“太后——”

庸芮看着芈月的眼睛,轻轻地摇头。

芈月举目望去,众臣见了她的眼光,纷纷低下头去。

芈月冷笑一声,看向赢柱道:“子柱,去把你的舅公和叔父们追回来,若是追不回来,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赢柱无比惶恐,哆嗦着一步步退后。

赢稷上前一步,挡住芈月道:“母后若要一意孤行,就先赐死儿臣吧!”

芈月指着赢稷道:“你——”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

赢稷抱住芈月,连声呼唤道:“母后,母后——”

雨过天晴,整个秦宫在阳光下更显肃穆辉煌。

章台官内殿中,一缕阳光斜射进来,照在芈月脸上。

芈月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凝神打望,看见了床前的庸芮。

芈月长叹一声道:“庸芮,我没有想到,连你也会背叛我。”

庸芮道:“整个秦国,自大王起,到庶民黔首,没有一个人会背叛太后。”

芈月冷笑道:“那现在这种情势,又算是什么?”

庸芮道:“太后依然还是太后,穰侯依然还是穰侯,大王依然还是大王,而安国君乃赢氏王胤,成为储君,亦属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