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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189)

睿亲王……皇太极冷笑,既是多尔衮有所求,那就更不能让他轻易得逞。当下他故意假装未知,侧过头去与大学士希福、刚林等人低声说笑。

“皇上!皇上啊——”凄厉的喊声透过重重包围,再一次清晰的传来,“奴才可是在睿亲王跟前起过誓的,一定要把急报传到……皇上!皇上!”他被人架住,像只沙袋似的在地上倒拖着走,“东大福晋……关雎宫宸妃病危啊!宸妃病危——”

宸妃病危……宸妃病危……宸妃……病危……

皇太极面色大变,呆呆的愣了片刻,猛地一掌推开面前的刚林,劲道之大险些将他推倒。

“放开他!”大步跨上两步,皇太极的声音明显有了颤音,“你再说一遍!朕命你再说一遍!”

那人挣脱开束缚,连滚带爬的匍匐到皇太极脚边,未曾开口已是哽咽,“皇上,东宫关睢宫大福晋宸妃病危……”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他的面上,皇太极暴怒,“信口雌黄!你这是欺君!”

一缕鲜血挂在那人嘴角,半边脸瞬间肿起:“皇……皇上,奴才不敢欺君!当真是……”

“啪!”又是狠辣的一记,颤音加剧,“狗胆的奴才!”

“宸妃就快撑不下去,皇上若再不信,奴才只能一死明志!奴才绝没撒谎……”

死寂般的沉默,传令的奴才匍匐着身子不敢抬头,面前的君王并没有再掌他的嘴巴,可是周围的气氛突然压抑得令人战栗。

“悠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骤然爆发,黄影儿倏然闪动,皇太极发疯般的冲了出去。

崇德六年九月十三,大清皇帝王太极命多铎、阿达礼等人负责围攻松山,命郡王阿济格等人全力围攻杏山,留下一道“锦州、松山所掘壕堑,可周围巡视,其城外薪草,即令我兵割取。”的谕旨后,急匆匆的带着希福、刚林等人返回盛京。

彻夜狂奔,途中皇太极轮番换乘“大白”“小白”两匹宝驹,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往盛京。

九月十七,一行人抵达旧边驻跸歇宿,离盛京只相距百里。

当夜一更时分,盛京方面多尔衮第二次派出心腹亲信递报消息,宸妃病情加重,已际弥留。

皇太极急火攻心,“哇”地声喷出一口鲜血,往日旧疾复发,竟是鼻血血流不止。希福等人劝他稍加休息,他只是不允,不顾一切的要求连夜拔营,态度十分坚决。

因鼻血不止,他无法再策马狂奔,只得喝令希福等人先行一步。

五更鼓过,天尚未明,銮驾终于心急火燎的赶到了盛京。

刚进城门,却见希福等人耷拉着脑袋站在城门口,步伐僵硬的迎了上来,沉痛的叩首行礼:“皇上请节哀!东宫关睢宫大福晋宸妃在一个时辰前……已薨!”

“咚!”话音未落,皇太极身子软软歪倒,竟是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她就这么冰冷的躺在了东暖阁的榻上。

一步跨进门槛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活生生的剜了去。

“悠然……”不敢相信她已去了,不敢相信她又一次离开了他。

苍天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先是他们的八阿哥,然后又是她……

“这一次你又想对我说些什么呢?”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滴在她灰白的面颊上,他捧着她的脸颊,十指剧颤,“你倒是起来啊!像上次那样出来再和我说说话啊!你明明答应不会再离开我的,你明明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你明明答应……”喉咙口一阵腥甜,他咯地声,紧咬牙关压住涌起的一口鲜血,面色惨白,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缓缓淌下,一滴滴的溅在她的额头。

血,鲜红夺目!

而她,已毫无生气!毫无神采!

“皇上!”皇后惊呼一声。

一旁永福宫西侧福晋庄妃按捺不住激动,扑了过来,“皇上龙体要紧,切莫……”

皇太极一把推开她,嫌恶的剜了她一眼:“如今她死了,你们可都称心如意了?”

庄妃见他目光森冷,好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般,竟吓得不由自主的蹬蹬倒退两步,险些撞上身后的衍庆宫东侧福晋淑妃。

“你仗着自己有个儿子,便以为可母凭子贵了?”皓齿间尽是斑斑血迹,加上这般恶狠狠的语气,眼前的皇帝活似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庄妃面色煞白,惧怕的拉住了姑姑的胳膊。

“皇上!”皇后不紧不慢的劝道,“您累了,请让哈日珠拉安静的离去吧!”

“滚出去——”他怒吼一声,咆哮,“不要踩脏了她的关雎宫!你们不配……不配站在这里!”

皇后身子发颤,扭身欲走,脚步跨出前又顿住,铁青着脸恭恭敬敬的向着皇太极肃了肃:“臣妾告退。”

皇后一带头,贵妃、淑妃等人纷纷效仿,逃也似的溜出了关雎宫。

“姑姑!”庄妃心有余悸的回首看了眼黑沉沉的关雎宫,“皇上真是被那贱人迷了心窍了!”

皇后不答,左右谨慎的看了下,悄悄拉着侄女儿上了翔凤楼:“暂时先别去招惹皇上。”也不知是风吹得人身子冷,还是心里怕得紧,她打了寒噤,小声颤道,“我怕……盛怒之下,他会拉人给宸妃殉葬!”

粗重的抽气声:“殉葬?!不……不太可能吧?”

“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只要涉及宸妃,皇上……就会完全失去理智……”

“姑姑……”庄妃害怕的偎依住皇后,“那咱们该怎么办?皇上他失去理智的话,当真会杀了咱们……”

“没关系……咱们还有福临,咱们还有九阿哥……”

“啊,姑姑,你瞧,那楼底下墙外头竖着的是什么东西?”

“是……是个人吧?”

天色渐渐转亮,凄冷的树下,孤独萧瑟的站了个人,一动不动的仰头望着关雎宫的屋檐,像是入定的圣僧,又像是千年石化的雕塑。

“咦?”庄妃眼尖,终于认了出来,“是他……睿亲王!”

“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从关雎宫内传了出来。

皇后和庄妃二人俱是一震,面色惨白的互望了一眼。

“皇上他……”

“疯了……”

崇德六年九月十八凌晨,东大福晋关雎宫宸妃薨逝,大清皇帝伤心欲绝,痛哭不止,完全失去了一个帝王该有的仪态风范。

众臣唯恐皇太极身体受损,屡屡劝导。

“皇上以万乘之尊,为中外之所仰赖,臣民之所归依。如今皇上过分悲痛,大小臣工不能自安。切思:夫妇人伦之大道,皇上眷爱情困难已。但以臣等愚见,皇上于情宣哀,于理未免太过,况天佑皇上底定天下,抚育兆民,皇上一身关系重大。今天威所临,功成大捷,松山、杏山、锦州克取在指颐间。此正我国兴隆重,明国败坏之时,皇上直体天意,自保圣躬,可为率不可自爱?皇上应以江山社稷为重!宜以理抑情……”都察院参政祖可法、张存仁一番话让歇斯底里哭至哑声的皇太极终于收了哭声。

正当众人暗暗松了口气时,皇太极忽然带着悲凉的哭腔大笑起来,形同疯癫。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他喃喃自语,坐在宸妃梓棺前,手抚冰冷的棺面,泪水汹涌而出。

往事历历在目,她的一颦一笑,是那么深刻的印在脑海里,如何轻易抹杀得去?

“……皇太极,江山和美人,对你而言孰轻孰重?”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他笑着流泪,慢慢的笑声凄恻的变成哭声。

当年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没法给出一个答案,只得说了声抱歉。而如今生死关头,他毅然弃下松锦所取得一切战果,当时在他心里,压根就没再想过半点江山社稷之事。

唯有她!

他生命的意义,从头到尾,其实都只是为了她!

“悠然……悠然啊……”抚棺失声痛哭。

大臣们面面相觑,眼见得堂堂大清皇帝,在战场上骁勇无敌,在朝堂上力挽狂澜,如今却成了个为儿女情长发昏发傻的昏君!

从踏进关雎宫那一刻起,皇太极的魂魄仿佛也被宸妃带走了,他只是守着梓棺,精神恍惚的不吃不喝,到得最后竟是言语无绪。据那些伺候的奴才回报,皇上一会儿喊着“东哥”,一会儿喊着“步悠然”,一会儿又喊着“哈日珠拉”,颠颠倒倒,双目发直,语无伦次。

二十三日,皇太极突然昏厥,药石不进,诸王大臣吓得没法可想,只得在神佛前叩拜祈祷。许久后,他才苏醒过来。

崇德六年九月廿九,宸妃初祭之日。

皇太极亲率后妃、文武百官,以及内眷命妇前往。

“朕自遇尔,厚加眷爱,正欲同享富贵,不意天夺之速,中道仳离。朕念生前眷爱,虽殁不忘。追思感叹,是以备陈祭物,以表衷悃。仍命喇嘛僧道讽诵经文,愿尔早生福地……”

祭文幽幽的飘荡在坟茔四周,透着飘渺的凄凉。

从此,天人永隔。

此生,又只剩他一人……

崇德六年十月廿七,皇太极追封关雎宫宸妃为元妃,谥号“敏惠恭和”。

姑且不说这谥号竟破大清先例字数最多,且一个“元妃”便在朝政之上掀起一阵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