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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35)

我这才留意到,原来穆库什格格也在,只见她红扑扑的圆脸上充满崇敬之色,代善略微弯下腰,冲她微微一笑,说:“四妹妹也在啊,昨儿个阿玛还夸你新学的字写得不错呢。”

穆库什小脸涨得通红,除了一双大眼闪闪发光外,竟是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代善随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只玉坠子,递给她:“二哥哥没啥好东西给你,这个你且当奖励拿去玩吧。”

穆库什欣喜万分,两只小手齐捧着接过。

我明显看到一旁的莽古济脸色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阿巴亥请二阿哥安!”一道清丽的嗓音就这么突兀的横插/进来。

之前还不怎么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代善见了阿巴亥会是何种反应。

我悄悄抬起头,只见阿巴亥先行了个女真的蹲礼,跟着身子稍低,又学着汉女的样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娇柔,低垂的眼睑缓缓掀起,一时眸若秋水……

我心里一跳,急急的去观测代善的表情。果然看到他在见到阿巴亥第一眼时,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我突然感觉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呼吸不畅,胸口闷热得难受。

阿巴亥直直的盯着代善,随后竟飞快的垂下眼睑,颊靥上飞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但到底已让我的心猛烈的被撞击了下。

我紧捏着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的掐他。代善终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眸底却有一丝迷惘,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人拿针狠狠的刺了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瞟了阿巴亥一眼,忽然紧蹙的剑眉舒展开,眸子也恢复了原有的清澈明亮:“怪道呢,我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他嘴角浅浅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线,目光凝注在我脸上,极尽温柔,“方才乍一看,原来竟是与你眉目间有三分的神似。”

我一怔,飞快扭过头去,这时阿巴亥也正注目看过来,四目相对,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这不由让我心里一惊,一种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劲捏紧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滚烫的温度给彻底捂暖。

我和阿巴亥四目胶着,但她已然隐去一切失态之色,轻快的笑起:“布喜娅玛拉可是咱们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长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咱们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没去留心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说,“瞧你晒的……回去还是我帮你上药吧,否则你又会像去年那样晒脱皮了。”

我嘻嘻一笑,满不在乎的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任由他拖着我的手,将我领回家去。

可是,即使已经离开很远的一段距离,我却似乎仍能感应到身后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随形般锁定在我背上。

这让我安定许久的心再次翻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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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哭诉

“讨厌!”

隔着纱窗,远远就听见葛戴的声音在院子里忿忿的嚷。

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走到窗前打起纱帘字往外瞅。只见墙角大树下的水井旁蹲着一个消瘦的人影,正背对着我,一边低声咒骂,一边用手不知在揉搓着什么。

“讨厌……讨厌……”她翻来覆去也只是叨咕着这一句,但语音哽咽,渐渐的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惊,这丫头跟了我这么些年,禀性憨厚,一根肠子通到底,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达温顺,除了跟着我在哈达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没见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心里纳闷着,便绕过厅堂,打起门帘走了出去。

门帘嗦嗦声惊动了她,她站起回头,一张小脸通红,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她一见我,慌了,手足无措的退后半步:“格格……您怎么在屋?您不是……”

她手上尴尬的提着袍角,打湿的水正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滴啦,配上她那张哭花的猫脸,真是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我眉心一皱:“怎么了?”

“没事。”她嗫嚅着说,眼神闪烁,“奴才的衣裳脏了,打点水洗洗。”

“脏了?”我瞄了眼她的衣服,她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儿个皇太极打发人送来的,一箱子给我的夏季衣物中,单单只这身偏小了些,我见没法穿便取来赏了她,今儿个一大早便见她欢天喜地的穿上身。

栅内公中每年都会给每个主子做四季衣裳,按等级分不同的数量。皇太极自打六岁上协助努尔哈赤管家起始,不论其他人的份例是多少,我的吃穿用度总是超过衮代的,甚至有时是翻倍的。但皇太极给孟古姐姐分派的东西却都是循例而行,从来没有一样破格逾例,而对于把大把公中金银撒在我身上,努尔哈赤也从来没对这样的账目挑过错漏,时间久了,这个先例便开成了惯例。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细一瞅,便瞧见她身上从右肩起一溜往下甩了一连串乌黑的污渍。

“是什么东西给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身衣裳,“快别哭了,不过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话明儿个我叫人再给你做一件……”

她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不一样的……”

“怎么就不一样了?”我轻笑,这丫头还真认死理,歪着头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儿我跟八阿哥说,让他照原样儿再给你做一件,这总成了吧?”

葛戴小脸更红,羞得连连跺脚,可过了没多会儿,眼圈更红了,竟哇地放声哭了出来:“格格!格格……”

“这又怎么了?”

“格格!”她突然放开手,扑过来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声,“打从奴才九岁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才亲如姐妹,别说打骂,就连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奴才、奴才……”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身子直颤。

我被她冰凉的湿衣服激得打了个寒颤,又见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却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由火起,吼道:“哭个什么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葛戴被我的吼声吓得直发愣,好容易缓过劲了,我等着她开口,谁知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等她哭完。因为靠得近,鼻端淡淡的嗅到一股臭味,我轻轻推开她,惊讶的察觉原来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别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虽说努尔哈赤创制了满文,但毕竟会写字的人还是极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笔墨纸砚在城里简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么回事?”我沉声问,“谁欺负你了?”

“格格……”

“放胆了说,有我替你作主呢。”在城里哪个不知葛戴是我的丫头,敢公然欺负她,这不就是明摆着给我这个主子难堪吗?

葛戴低着头,抽噎着渐渐止住哭声。

“是木栅里的人?”

她迟疑的瞥开目光,不敢直视我,苍白的小脸上泪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声即是代表着默认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惊,小脸煞白,怯懦的瞥了我一眼。

“她怎么着你了?”我把葛戴带着太阳底下,怕她身子湿了在树荫底下冻出病来。“说说,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贝勒爷欢喜。”她低着头,鼻音很重的说,“前几日栅内设家宴,不只把她给请了去,贝勒爷还因为她说的话开怀大笑不已,当场把一串价值三百两的碧玺手串赏了给她……格格你还不知道,那手串打从前年贝勒爷买来后一直挂在衣襟扣上未曾离过身,诸位福晋们哪个不眼馋,只是这两年也没见有人讨得到手,可谁想就单单凭了阿巴亥几句话,就赏她了。格格,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

我细细思量,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就凭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尔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们根本就没法和她放一块去相提并论。况且,阿巴亥绝非空有绝美外表之人,她的聪颖灵巧绝对更在她美貌之上。

这样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儿,努尔哈赤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温和的说:“没事,说说,咱们不一定要拿她怎样,只是你受了委屈,难道也不许向我诉诉苦么?”

葛戴眼圈又红了起来,咬着唇,呐呐的说:“也没什么……其实,那个……阿巴亥是奴才的堂侄女。”

“什么?!”我大吃一惊。

“乌拉首领贝勒布占泰其实是奴才的堂兄,奴才的阿玛是布占泰的额其克——博克多贝勒……”

什么?我震惊得退后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这么显贵的身世?可她为什么居然会屈尊做了我的丫头?

“奴才是被掳来的……”她唇角略弯,眼泪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转。

战乱时代,杀戮打劫,争夺地盘、奴隶、牲口等等一切财势,这一点也不稀奇。我忽然发觉葛戴其实也是个可怜可悲之人,她的亲人、族人都在乌拉,思而不得见,却只能孤零零的在建州沦为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