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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36)

她明明是个格格,却不得不委屈的做了我的丫头!

然而,当格格主子的命运,就一定会比现在幸福了吗?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牺牲品了么?

“上次在伊尔哈库,她没认出你来?”

葛戴咬着唇,眼泪瑟地坠下:“没……是今儿又遇着了,我一时动情,主动和她相认……原还跟她回了她的住处,絮叨了些话。可是后来她听说奴才做了格格的丫头,便恼了……她怨恨奴才自降身份,丢了乌拉的脸面,也丢了她的脸面……”

我黯然,想像得出骄傲的阿巴亥会是如何的愤怒,说到底葛戴总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却在我屋里做贱役。

“这墨汁也是她的杰作了?”

葛戴脸色惨白,语音颤栗:“我和她争辩说格格为人极好,阿巴亥却更加恼了,说既然我愿意当下人奴才,与其伺候别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当即铺纸写字,叫我过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说并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将桌上的砚台砸了过来。我慌慌张张一躲,那方砚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却淋了我一身……”

我缩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紧,指甲甚至掐进了肉里。

“……她怎么对待奴才都没关系……”葛戴低垂着头,声音浑浊,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青砖上,“可是……她居然说格格你是老得没人要的贱……贱女人……格格!格格!她怎么可以这样羞辱你!”葛戴颤抖着哑声哭喊,“即使贝勒爷现在不再专宠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傻丫头……”我拍着她的肩背,感觉心里涩涩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努尔哈赤的不再受宠,完全是我费尽心机求来的啊。

“格格!您好委屈……您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惊天动地,“格格,为什么您要忍受这样的屈辱啊——”

乌拉那拉阿巴亥!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虽说女人争胜爱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亲人,针对一个对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威胁力的对手,真可谓心胸狭窄。

换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脚跟还没牢牢站稳时,便已经急不可待的想要打垮我,以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女孩而言,她的心智还稍嫌不够成熟了点。但毕竟已露峥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将来必定不会是个默默无闻、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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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夜访

安抚罢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嬷嬷端了饭菜到明间炕桌上摆好,依旧是满当当的一桌子。

“格格,这八盘菜是大阿哥府上新买的天朝厨子做的,大阿哥还派人带话来问,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明儿个再换过。”

“嗯。”这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换的第九个厨子了吧?

桌上的八道菜色荤素搭配齐全,可见这位新厨是花了些心思的。

我点点头:“依旧撤了吧,回头各拣一半给葛戴送去,其余的仍照老样。”

嬷嬷不动声色的应了,命人悄没声息的撤去。一会儿三菜一羹配着粘豆包一起端了上来,我用勺子舀了一口羹,刚入口在舌尖上一滚,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味怎么不对?不是平日里惯常吃的,难不成二阿哥府里也新换厨子了?”

“回格格的话,今儿个的晚膳是栅内大厨房烧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饭菜来。”

我一怔。

出什么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惯的事,怎么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突然之间,我食欲全无,啪地将汤勺掷在桌上,起身。

“格格……”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着摆宵夜,你们先下去用饭。”众人一齐应了,恭身退下。

我在屋内心烦气燥的转了两圈,突然一头冲出门去。槛外守着的小丫头着慌的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去?”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记得别告诉葛戴……”

那小丫头的两条小细腿哪能跟我比,三两下就被我甩了。

代善的府邸位置比较偏,我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出门时气鼓鼓的竟忘了叫人备车,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门口,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扣响门环,等了好半天,里头才有人应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我不冷不热的冲那开门的哈哈珠子一笑,没想竟将他笑傻了眼,喉咙里咕咕的发出古怪的声音。

他显然并不认得我,不过我说要进去找人时,他却答非所问的说:“您是那位格格的姐姐吧……奴才这去告诉福晋。”不等说完,门开着就跑了,一路兴奋地叫,“福晋,福晋……”

听他一路喊去正屋,我反倒不好直剌剌的进门去了,这两年虽然我和代善时常在一块玩,但我宁可要他带着我出城去,也不敢跟他从正门出入二阿哥府,一来是怕努尔哈赤发现我来往二阿哥府太过频繁,二来其实我也害怕面对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十分钟后,从正屋出来的不是李佳氏,也不是代善,居然是哈达那拉氏。她是孟格布禄的女儿,在哈达时我曾见过她,孟格布禄死时她才十岁,之后武尔古岱做了首领,哈达闹饥荒,武尔古岱就把她送到了建州,嫁与代善为妻。

以她哈达部格格的身份原可盖过李佳氏,取而代之成为家中掌权的大福晋,可偏偏她嫁过来没多久哈达就灭族了,所以虽同是福晋,在家里到底低了李佳氏一头。

因为孟格布禄之死,哈达那拉氏平素看到我都没什么好脸色,但这一次却是不同,她从正屋里出来,竟是亲自提着灯笼一溜小跑地跑到了我面前。

“你来得正好!”没等我说话,她已一把拖了我进院门,“爷在后院有个小屋子你可是知道的?”

我面上一红,后院的小屋子我当然知道,那是以往我俩私会的地方,院墙角另外开了个角门,为的就是方便我偷偷进出。

“爷在那里……”哈达那拉氏用力抓着我的胳膊,神情焦急,浑然不知自己使了多大力,捏得我骨头都疼了。

“我……我……”我吱吱唔唔。

“求你了,布喜娅玛拉格格!求你快去!”她言辞恳切,说话间急得满头大汗,无奈却又惶然,“求你了……”

我心里一惊,不会是代善出什么事了吧?

念及此,我也顾不得了,一跺脚便往后院跑。哈达那拉氏原跟在我身后一起的,但不知为何,跑了一段路后又停住了脚。等我跑到小屋跟前时,早不见了她的身影。

小屋的灯是亮着的,我正犹豫是现在就拍门进去,还是等哈达那拉氏来了一起进去,忽听房内传来一声哀婉的叹息,接着有什么东西啪嗒落到地上。

我心里一跳,晚风吹到身上,我瑟瑟发抖,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苦涩不堪。这屋里……这屋里居然有女人。是李佳氏吗?不……不对,如果是李佳氏,哈达那拉氏不会那样的表情。

“这字怎么这么难写?”那里头的女声娇嗔着抱怨了句。

我眼皮狂跳,那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脑子里那一刻轰地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一时冲动,根本没顾得上考虑后果,抬脚就踹门。

那门竟然没从里面闩死,嘎吱一声开了。

门内只听“哎呀”一声尖叫:“有鬼啊——”

紧接着代善沉闷的声音跟着响起:“格格请自重!格格……”

我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口,因为几案上点着灯,所以房内的陈设一目了然。

代善正贴墙站着,阿巴亥像条八爪章鱼般贴在他胸前。

“哪里有鬼?恐怕是你心里有鬼吧!”我冷笑,双手微微发颤。

阿巴亥定睛看清是我,一张脸忽然比见了鬼更加惊惶,不过她倒也真不简单,只短短数秒瞬息,便已神情自若。

“原来是东哥姑姑……”她用小手按着胸口,楚楚可怜的说,“害我吓了一跳,把墨都打翻了呢。”

我视线往下移动,看清楚地上翻了一方墨砚,满地溅得都是黑黢黢的墨汁——我的瞳孔如针一般紧缩。

好个丫头片子!故意提到墨砚,是在提醒我,下午正是由她替我教训了丫头吗?

我冷冷一笑,目光凌厉的射向代善。

代善面无表情,只是眼眸执著的望定我,薄薄的唇角紧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线。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当!若要真按辈分来称呼的话,我和代善可是平辈儿,而你……”我吃吃的笑,“兴许再过不久,我们都该尊称你一声福晋呢!”走过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轻轻的拍他,“你说是不是呢?”

薄衫下紧绷的肌肉明显一松,代善翻掌牢牢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讳阿巴亥的注目,只是紧握着不肯松手。

阿巴亥的脸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屋内的气氛一度尴尬到只听见我们三人的呼吸声。

一分钟过后,阿巴亥面带微笑的行了个跪安礼:“不打扰了!二阿哥,改明儿阿巴亥再向你讨教书法。”

她的气度如此从容优雅,以至于我有个错觉,她似乎和代善之间真的没什么,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