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凤栖梧(出书版)(10)

李彤吓着了,半晌忙道:“谢大哥,你别……姐姐,谢大哥是个大夫,他救了你的命……”

“大夫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妙手圣医冷道,“命是她自己的,她若不想活,谁都救不了!”

李悦微微一震,心有所动。

他执意让李彤把药倒掉,她端着那碗药踌躇不决,李悦忽然说道:“拿过来,我喝!”

“姐姐!”

李悦招手将那碗药从妹妹手里接过,一仰头赌气似的将黑黢黢的药汁喝了个精光。

谢君恺冰冷的眼眸些微露出一丝暖意,他紧盯着她把药喝干,然后不动声色地取了空碗走出房间。

李悦虚软地躺在床榻上。

“姐姐……”李彤坐在床沿上,掏出锦帕替她轻轻拭干唇角的药渍,“你别怪谢大哥无礼,他其实……其实是个好人……”

李悦眼望窗外,谢君恺的身影隔着纱窗,隐约晃动:“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姓谢,名叫谢君恺,我可以向姐姐保证,他绝对是个好人,因为……”她眼睑低垂,白皙的脸颊忽然显出一抹绯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奇怪于妹妹的异常反应,李悦陡然发现她的脸上竟露出许多女儿家的羞涩扭捏。

“姐姐身子尚弱,请好好调养保重才是。等姐姐大好时,彤儿自会将详情一一告之。”李彤不愿多说,动作轻柔地扶她躺下,盖好薄被,软语安抚。

纵有满腹疑问,但身心俱疲的李悦也只能暂时作罢了。

困倦阵阵袭来,她终于抵挡不住倦意,合上眼睑,昏昏沉沉地睡去。

李彤盯着她如婴儿般的熟睡笑靥,一阵儿恍惚,内心竟隐隐感到抽痛。

阴雨绵绵,天灰蒙蒙的,看不出一丝一毫止雨的端倪。

李悦披了件藕色的披风,内里仅着了件单衣,长发及臀,凭窗而立,倾听窗外细雨声。从窗口远眺,依稀可见少室山巍峨高耸在群山之间。

她忍不住心中一酸,不知道郤炀现在怎么样了?

“嘎吱!”门扉轻轻被推开,脚步声在身后停住。

她没回头,径自轻笑:“彤儿,你可还记得我们曾说要去洛阳赏花……”转身,笑容猝然僵在脸上。

站在她身后的并非是李彤,而是谢君恺。

仍是一袭青衣,衣裳虽旧,却未见一个补丁,且浆洗得身为干净,不落尘埃。他那宽阔的肩头靠在门框上,一双如鹰的锐利眼眸却深深地看着她,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慌乱。

“李姑娘……该喝药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药碗递过去。

“你……”她背靠在窗格上,想起前几天与他的冲突,颇觉尴尬。

“你怕我?”他似笑非笑的问。

她的心随之一颤,恍惚间谢君恺的脸孔竟然变成了郤炀……

“不!”她喃喃呓语,失神地回答,“不怕……我怎会怕你?”

“喝药吧。”冰冷的声音柔缓了许多,也许他都未曾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无意中多使了一份宽容和小心。

眼前的幻觉猛地消失了,李悦打个了寒噤,心倏然一沉,表情略带失落,怅然无语。

他将药碗放在桌上:“药冷了,药性会减弱,且与你的身体无益补反添害处。”

略带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从慌乱中蓦然惊醒,狼狈地奔到桌前,端起瓷碗,将药汁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急太快,以至于呛到了喉咙,她咳了两声,药沫顺着唇角滑落,滴在胸口。

她顿时大感狼狈,作为公主,她向来体态优雅,当着这么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如此失态,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她用手背抹着唇,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回桌子:“谢……咳咳,谢谢……”

一方帕子递到她眼前,谢君恺面无表情的样子与他此刻温柔体贴的动作完全不搭边。李悦感激地冲他笑了下,伸手接过帕子,却并未用来擦嘴。

浓眉紧锁,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流连在她瘦弱单薄的身躯上。

大唐崇尚女子以丰腴为美,他所见过的女子无不是长得珠圆玉润,唯有她——他替她把过脉,心知眼前这位外表坚韧,且身兼武艺的美丽少女,骨子里却已是一根被慢慢蛀空、腐蚀的朽木。

她这毛病,先天不足,是在娘胎里便落下了病根,这十几年来背后定是受人细心呵护调养,不然以她的年纪看,只怕许多年前便早已夭折,不可能熬到如今。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这位明明已病入膏肓的少女,奔波流连江湖?以她的身子骨,实在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还是需好生静养才好。若是再继续颠沛流离,只怕……她这副腐朽的身子撑不过一年。

想到这里,心中怜惜之心大起,看她仅着单衣站在窗口吹风,谢君恺一反以往冷漠无心态度,柔声提醒道:“风大,你该多加件衣服!”

“多谢公子关心。”然而她的口气淡淡的,似乎没把他的话太当回事。

“你……”

“谢大哥……”娇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李彤不知何时已倚立在了门口。她身上穿了件桃红百花高腰襦裙,肩上搭着长长的轻纱披帛,珠钗高髻,脸颊红润,一双玲珑大眼水汪汪地望着谢君恺,盈盈而笑。“你今天不是要上少林寺么?怎么快中午还不见你动身?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谢君恺尚未置一词,李悦却已然神情大变:“什么,你也要去少林?”

李彤了然般解释:“是啊,少林寺在半个月前广发武林帖,邀各路英雄豪杰齐聚少室山,说是要共商除魔大计,谢大哥他……”

“我先走了……”谢君恺突然生硬地抛出这么一句话,大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闷声嘱咐,“在山下等我,最迟不过三日,我自会回来找你们!”

“等、等一下!”李悦神情激动地追了上去,“带我去!我……我……”

谢君恺狐疑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她像个丢了糖果的无助孩童,茫然地望着门外驻足停留的他,湿漉漉的空气郁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上山,是因为担心郤炀吗?不知道。

但要说自己完全不再关心他的死活,那是自欺欺人!

“除魔”,这个“魔头”会不会指的是他?如果是这样,那他……

“不行!”谢君恺断然拒绝。

“我……”

“姐姐,谢大哥这回上少林是去办大事,不是去游山的!”李彤有些着急的拉住了李悦的胳膊,紧紧抱着,不肯让她跟去少林。

或许连谢君恺自己都没发觉,当李悦说要跟他同去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抹欣喜。

他没察觉,可是李彤却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去游山,我只是想……”

“夏姑娘,麻烦你多陪陪李姑娘,她身子虚弱,尚未完全康复。这里有我新开的一张药方,烦劳你跑趟药铺,每日按量给她服下!”

李彤伸手接过药方,有些手颤。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应该足够你们这几日的花销。”

“谢谢谢大哥!”

“放心,我很快就能回来。”

“嗯。”李彤心里发酸。

谢君恺虽然面对着她说话,可字字句句却仿佛跳过她,是对房中的另外一人所讲。

“我走了……”谢君恺临去时不经意地向李悦投去一瞥。

她正一副神游不定的神情,颓丧地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去。

“谢大哥……”李彤追出两步,在门口停下,眼眶中蓄满的泪水终于顺着眼角坠下。

李悦恰好回神,见到她落泪的一幕,心下讶然。过了会儿,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彤儿,你难道对那个谢君恺他……”

彤儿的脸上闪现一抹赧颜的羞涩,腮边的泪痕未干,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显娇艳动人。“我……”她欲言又止,可言下之意,不用挑明李悦也能猜得一清二楚。

“彤儿!你是公主,身份何等高贵啊,你怎么……”

“姐姐,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而且,为了谢大哥,我……我宁可不做公主!”

宁可不做公主!

李悦惊呆了,想不到平时知书守礼的彤公主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吧?驸马可得需由母后、陛下亲点才行,否则……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他真和你在一起,恐怕反而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她有些乱了,她的离宫计划中根本就没有让李彤也牵扯进来这一条。

她原以为曹焕会保护李彤平安回到皇宫的,哪料到会在这河南的少室山脚相遇,而她……她竟然还钟情于一名身份卑微的布衣男子!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不敢告诉他我真正的姓氏,我……我……”李彤语音哽咽,“姐姐……我好难过……”

她抽泣着扑入李悦怀中,李悦只能轻拍妹妹的肩膀细声抚慰她。

这又怎能怪她?她们深居后宫,在宫里所接触到的除了哥哥们,就是那些非男非女的宦官内侍,出宫后突然就遇上了谢君恺这样一个长相气质还算过的去的男子,又是她的救命恩人,会对他产生好感,那也实在是意料中事。

就像她遇上郤炀,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