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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梧(出书版)(9)

郤炀仍旧不吭声,只听得几声不屑的冷哼。

老和尚挥了挥手,一干和尚举棍相挟,招式虎虎生风,威猛有力。

“十八罗汉阵又能奈我何?”他冷笑,伸手搂过李悦的柳腰,一鹤冲天地跃起三丈高,十八罗汉如影随形,举棍便打。

一眨眼的工夫,只瞧见眼前明晃晃地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阵“当啷”声中,十八罗汉向后跳开一大步,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视手中仅剩的尺许长的铁棍。

郤炀放开李悦,她腿脚有些发软地靠在他的胸前。

“放心,一切有我!”他冲她露出明亮的笑容,那柄薄如冰霜的短剑左手不知何时握了。

老和尚原本严肃的脸上神情大变:“思情剑!”

“好眼力,”他右手手指在剑背上轻弹了一下,思情剑发出清脆的龙吟声,“相信你们这群秃驴对此剑应该不会陌生才是!”

老和尚目光掠过一旁的李悦,神色瞬间闪过一丝狼狈:“老衲早该认出来才是。”

“光智,不请我上去坐坐吗?”语气中带着极大的嘲讽。

“明慧,明聪,你们去拜见方丈,告诉他少林旧友来访!”

“是,光智师叔!”十八罗汉中站出两位中年僧人,依礼一拜后,向山顶跑去。

“两位请了!”光智双手合十,谦恭有礼地说道。

“请先!”郤炀冷冷拿眼睨他,“我和姑姑随后就到!”

光智不再多加言语,领了众位僧人自行离去。刚才还拔弓弩箭的气势逼人,那知郤炀的思情剑一出,居然就一下子扭转了局势。

这实在是个很诡异的一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就打了一架,莫名其妙就与少林寺结下了梁子。

她是不懂江湖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敏感的直觉已告诉她,郤炀带她来少室山绝非游山玩水那么单纯。

于是,她抿紧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到他心虚地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我们上山吧!”

她深吸一口气,异常坚定地说:“别去!”

“姑姑,我们上山。”他伸手过来,掌心微摊,带着一种蛊惑的笑颜。

她犹豫片刻,仍是倔强地仰起脸,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愠怒:“我说……我们上去。”

李悦摇头,虽然很不愿意拂逆他的决定,但是这种略带强迫式的口吻着实惹起她内心的高傲。她是公主!大唐的御凤公主!

即使他在她的心目中与众不同,可骨子里的傲气却容不得别人轻视与傲慢。

他有时待她极好,有时却又拿她完全当成空气,她完全跟不上他复杂多变的情绪,就跟摸不准天气变化一样。

风卷云舒,他的心就跟天上飘忽的云彩一样,完全摸不着,看不透。

“我不是什么姑姑!我姓李,名悦!我叫——李悦!”终于……终于还是忍不住发泄出内心的不平,甚至……触及他内心深处的那层隐秘。

虽然不够熟知他的一切,但她打心底不愿将他归入南宫擎那一类人,不愿接受他对自己的亲近,也带了某种功利,带了某种算计。

在宫里看多了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她渴望的仅仅是那份平凡和简单。

她已经把郤炀当成最亲近的人,可是很显然他却没有!

两人互相瞪视许久,终于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冷笑的光芒在他唇边绽放:“是么?你不是姑姑!不错,你不是……你其实什么都不是!滚吧……”他骤然怒吼,“滚——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他不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踩着石阶往上走去。

她心里一阵绞痛,为他的绝情,也为自己的不争气。怎么就为他的绝情那么轻易就感到难过了呢?

“郤炀……”不由自主地,她低低地,带着一种卑微的声音唤了一声。

她是公主!是母后最最宠爱的公主!

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那份公主的骄傲,在这一刻,为了一个认识才刚刚一个月的“陌生人”,一点点的粉碎、崩落。

步步往上的背影没有丝毫迟疑与停留,他的声音冷得足以让人发颤:“郤炀这个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心里一寒,犹如被人兜头淋下一盆冰水,冻得她手足冰冷,全身麻痹。

他就这么绝情地抛下了她!

形同陌路之人!

圣医

江湖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她穷尽心力地从深宫里逃出来,却又一不小心踏进了江湖这个混沌泥沼中呢?她所渴望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到底在哪里呢?

“水……水……”脸颊红得仿若两片火烧云,唇角干裂,连日的高烧不退竟将她折磨得人整个消瘦了一圈。

“水来了!张嘴!”他皱着眉头扶她起来,她的身子柔若无骨,头颈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

喂完水,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床榻上,他的目光深深锁住她。

不过几日未见,她竟憔悴如斯!

喝过水后的李悦再次沉沉睡去,窗外黑压压的积了大片乌云,偶尔会传来沉闷的雷声。

“我回来了!”清脆悦耳的娇柔女音,随着帘子的掀动,门外奔进一位容颜俏丽的少女,手里提着三包草药,羞怯中带着腼腆,“谢大哥,药抓来了。”

房里没有回音,她小心翼翼的探头,却在刹那间愣住了。

床榻前的男子正一瞬不瞬的凝望着沉睡中的少女,眸光柔软,一反常态。这般专注的神情,是她期盼许久却始终未曾得到的。

“谢……谢大……”

“嘘。”他回过头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心里咯噔了下,她又羞又窘地拎着那三包草药,进退不得。若说心里不在意,那是自欺欺人。

他把她引得站远了些,这才压低声吩咐:“你先拿一副去煎,记住,三碗水煎成一碗。”

“哦,好。我这就去!”她神情极不自然地瞥了眼床上尚处昏迷状态的李悦,匆匆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她又悄悄地探头进来,低声问道:“谢大哥,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他只得从床边重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夏姑娘,你的药煎好了?”

“啊!”她倏地缩回头。

他紧跟着出了内室,却看到她拿着蒲扇,缩在小板凳上怔怔发呆,无视于面前的药罐子早已嘟、嘟、嘟的在冒热气——就快熬干了!

“夏姑娘!”他无奈地喊了声,从今天早晨起,她就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哦——”她慌忙去端药罐子。

“小心……”

“哇,好烫!”她痛得连连甩手,药罐子“啪”地摔在地上,裂成四五瓣,药汁混合着药渣流了一地。

“我,我……”她傻了眼,不知所措地原地站着。

“你进屋敷些清凉治烫伤的药,然后帮忙照看好那位姑娘,不用出来了!”他不忙不乱地吩咐。

“可是……”

“药,我会重新熬过!”

她呆呆地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妒忌——他居然亲自动手煎药给她喝。

“你还愣在那干吗?”

“哦,好……”她飞快地蹿进内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她烦躁不安地瞅着床榻上的可人儿。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忍不住伸指划过李悦姣好的面庞,即使在病中,仍然不减她的姿色。

她的泪潸然而下。

“别哭啊……”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声音虽低,却将她吓了一大跳。床榻上的李悦睁着眼正虚弱地瞅着她,“彤儿,我没事,你别哭……咳……”一口气顺不过来,她猛地咳了起来。

“姐姐!姐姐……你不要紧吧?”她急忙扶李悦起身,轻轻拍打她的胸口,却反被她紧紧攥住手掌。

“彤儿!”李悦的神智似乎清醒了许多,她紧张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哪儿?”

突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难道自己又回到了皇宫?回到了栖凤阁?难道所谓的离宫,不过是南柯一梦?

“这里是少室山脚下的一个小镇,是谢大哥救了你……”

她松了口气。

不是做梦!她现在仍在宫外,她仍是自由的!只是……

“你怎么会在这?你、你应该在长安皇城内……”李悦瞪大了眼睛,沙哑地问。

李彤把脸别向一边,脸上表情复杂而多变,惊恐、悲哀、痛苦……甚至屈辱。

“彤儿,发生了什么事?”强烈的不安笼上心头。

李彤噌地站起来,远离床榻,漠然地退开。

“彤儿!”她掀开薄被,光着脚丫踏到冰凉的地面上。因为体虚无力,才刚一接触地面,腿脚便直发抖……

“你在做什么!”一声充满威仪的喝斥,震愕住李悦,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被一男子用力推回床上,牢牢摁住双肩,“你还要不要命了?!”

他的脸靠得很近,那是张卓然狂傲、不苟言笑的脸孔,五官俊秀,眼底隐有怒气。

她认得这张脸,认得这个人——他正是在驿站时,郤炀几次三番欲与之挑衅的妙手圣医。

李悦扬眉,骄傲的公主脾气油然升起,怒极反笑:“命是我的,要不要我说了算,关卿何事?”

那双眼,瞳仁中似有暴风卷起。过得许久,他冷冷一笑,放开她:“夏姑娘,麻烦把那碗煎好的药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