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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光武·秀丽江山(二十四史系列)(142) 四卷完结+番外

我眯起眼,“哦”了声,有些惊讶道:“原来是你啊——耿伯昭!”

能挨住我两脚却仍像个没事人似的,大概也只有他了,难怪方才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朱祜下马欲拜,我勒马退开,隐含斥责之意:“朱将军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才是。”很显然,这些人虽然同样都是刘秀的心腹爱将,却也并非人人都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朱祜尴尬的僵在雪地里,进度两难。

我见之不忍,不由心软道:“方才见有人坠马,可曾受伤?”

我问的极轻,朱祜心领神会,交代身边小兵几句,没多久便有了结果。

“落马者乃是贾复……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贾复?怎会偏偏是他!

听闻贾复此人性子烈,脾气燥,且心眼也不够大。前几个月他的部将在颍川滥杀当地无辜百姓,结果被颍川郡太守寇恂逮了个正着,不只下了牢,最后甚至判了个斩首示众。贾复认定此乃奇耻大辱,与寇恂翻脸,班师回朝之际路过颍川郡,若非寇恂为人大度机智,两人早刀戈相向。此二人两虎相斗之事传遍朝野,最后竟还是靠刘秀出面,才勉强将两人恩怨化解。

我蹙眉不语,真是没想到会伤了贾复,结下这个梁子。虽说只是小伤无大碍,但……总觉得隐隐不安。

“公子。”尉迟峻悄悄靠近我,压低声道:“堵阳之危解矣。”

我默然颔首:“下令退兵吧。”

我欲走,朱祜却是执着的追了上来:“公子,请三思。”

“战场之上实在不适宜谈这些呀。”我失笑,驾马甩下朱祜,飒然绝尘而去。

辞官

朱祜真是个固执且奇怪的人,那天明明已经放他们安然归去,偏偏他莫名其妙的留了下来,说是甘愿当俘虏,随后手无寸铁的他跟着我回了淯阳。

我很想轰他走人,可是一想到他甘愿留在淯阳充当人质,令岑彭等人有所忌讳,不敢再随便发动进攻,反倒省去了我许多气力。

朱祜虽说是俘虏,但是待遇却比客人还要优渥,每日三餐,基本上是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时间久了,甚至连看守都省去了,任他在邓奉家内院自由活动。

晨昏定省,这是朱祜反馈于我的谢礼。只要一逮到空暇,他便会坐到我面前,趁着我看书简或者写书函的罅隙,不紧不慢的念叨着刘秀的种种往事给我知晓。

朱祜前往河北投奔刘秀的时间,正是我离开他之后没多久。我走之后,当时恰是朱祜顶了我的护军一职,代替我日夜守护在刘秀身侧。

“臣还记得……当年陛下在河北四处亡命奔顾,灭王郎,破铜马……更始帝敕封萧王,实则却是要行罢兵之策……邯郸宫温明殿看似乃是萧王行宫,可殿中却常常只住着郭王妃一人……”

我搁下笔,淡淡的提醒:“现在该改口称郭皇后了。”

“嗯哼。”他清了清嗓子,一副浑然忘我的模样,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自顾自的往下说,“郭王妃有孕,陛下却仍是奔波在外,行军过邯郸之时,军士劝其回宫探视,他却只是微笑不语。昔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陛下……”

我故意用竹简敲打桌案,鼻子里大声哼起了歌儿。

朱祜置若罔闻:“陛下在河北之时,常常念起阴王后……”

我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的本事足以媲美《大话西游》里面的唐僧,我要是孙悟空,肯定一巴掌拍死他。

“阴贵人——”见我要走,朱祜突然挺直脊背,长跪而起,“贵人难道不想知道陛下为何遣我等前来南阳么?”

我抿了抿唇,终于按捺住性子,转头:“说来听听。”

他微微一笑,不曾直捣主题,反而又绕起弯子:“臣,可是陛下与贵人的大媒呢。”

眼圈莫名一红,婚宴上与刘秀携手敬谢媒酒的一幕,电光石火般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陛下的媒人何止朱将军你一个。”我嗤然冷笑。

“可刘伯先已经故去了。”

我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才讷讷的问:“谁?”

“刘伯先——昌成侯刘植!”

脑袋一阵眩晕,呼吸无端端的急促起来,我连忙伸手扶住门框。

朱祜欷歔:“昔日的老臣一个个都……先是槐里侯万脩,紧接着又是栎阳侯景丹……”

“万脩?!什么时候?”我几乎是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贵人不知么?邓奉将大司马赶出南阳,大军撤退之时,槐里侯身染重病,病殁于军中。”

“万脩死在军中?你是说……万脩当时在吴汉军中?”

“槐里侯万脩是跟着扬化将军坚镡一起授命征伐宛城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像是被狠狠击中,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过得片刻,疼痛稍减,我捂着胸口,呵呵大笑:“你的意思是怪我带人将吴汉赶出南阳,以至于累得万脩病死军中?陛下……也是这般想法,所以……”

“阴贵人多虑了。”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贵人难道忘了,祜乃南阳人氏,陛下亦是。易地而处,若是亲眼目睹乡亲惨遭蹂躏荼毒,换作祜,也许也似邓奉一般,会忍不住挺身而出,愤而抗击。”

愤慨之气稍平,我笑看朱祜,发现自己实在是心软兼耳根软的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只要对方软着声来跟我说话,我都没办法动怒生气。

忽而想起了那个最能抓住我的这个弱点,犹如水克火一般,死死的将我的金刚钻化作了绕指柔的人。

我总是这样拿他没办法。

不是么?

是年末,三辅饥馑扩大,实在没有食物可供果腹,便有人耐不住饥饿开始将屠刀伸向同胞。人杀人,人吃人,一时间城廓皆空,白骨遍地,不是被饿死,便是被人杀食。苟延残喘下的百姓,为求自保,纷纷兴筑营寨。赤眉军那伙强盗抢不到东西,只得再度放弃一片荒芜的长安,带着最后所剩的二十余万人向东撤退。

刘秀急派破奸将军侯进等人,驻防新安,又将建威大将军耿弇等人从南阳抽调至宜阳驻防,堵截赤眉退路。如果赤眉军向东退走,则宜阳军队往新安会合堵截,如果往南,则新安的军队往宜阳会合。

冯异引兵西进,所到之处皆布威信,地方豪强闻风而降,进至华阴,与东进的赤眉军狭路相逢,两军相持六十余日,交战数十次。

建武三年,正月初六,建武帝刘秀拜冯异为征西大将军,全面指挥与赤眉军的作战。然而邓禹却不甘受制冯异,二人在军中意见始终不合,结果不仅邓禹率兵失利,就连冯异救援也频频受挫。最为惨烈的一仗,邓禹败溃仅剩二十四骑逃回宜阳,冯异甚至在战场上丢了战马,徒步逃回溪坂的营地。

二月,一败涂地的邓禹缴回大司徒,乃至梁侯的侯爵绶印,上疏辞官。刘秀下诏,准了邓禹的辞官奏疏,却仍是留了梁侯爵秩。

这样的结果,让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在三辅冒失激进之人是我所认识的邓禹,他一向是个骄傲的人,有才能,有抱负,然而现在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个赌气任性的孩子。难道他最终要的,就是刘秀的一道罢免诏吗?

刘秀四面受敌,忙得焦头烂额,邓禹的失职令他在西线的损失不小。邓禹辞去大司徒之职后,西线的事宜全权由冯异接手,兵权集中后的冯异,放开手脚,施计命士兵换上与赤眉军相同的装束,将眉毛也染成红色,沿路设伏。赤眉军果然中计,一场敌我难分的乱战之下,汉军大破赤眉,掳获俘虏将近八万余人。

二月十七,刘秀率军亲征,在宜阳布控,伏击赤眉残部。赤眉军早被冯异追剿得精疲力竭,兵无斗志。建武帝御驾亲征,大军突至,赤眉军震惊之余不知所措。最后派出刘恭觐见刘秀,乞求投降。

二月十九,赤眉建世汉朝皇帝刘盆子,以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名官吏,袒臂归降。刘盆子献出了传国玉玺以及高祖斩蛇剑。

困扰建武汉朝的心腹大患终于除去了,刘秀并未诛杀建世帝刘盆子,受降翌日便匆匆由宜阳赶回雒阳。

关于赤眉军归降的事传到我耳朵里时,已经是闰二月下旬,当时一并传回南阳的消息,还有逃亡湖陵的汉帝刘永,封了董宪为海西王,张步为齐王。

刘秀虽然解除了赤眉军的大患,然而北有渔阳彭宠,南有梁国、楚国的豪强集团。眼看张步的势力逐步扩大,独霸齐国故地,占据了城阳郡、琅邪郡、高密郡、胶东郡、东莱郡、北海郡、齐郡、千乘郡、济南郡、平原郡、泰山郡、甾川郡,共计十二个郡国。

于是,刚刚从宜阳赶回雒阳的刘秀,不得不又马不停蹄的奔向怀县。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不扣押朱祜,也大可不必担心刘秀还有精力与我周旋,趁他忙得脚不离地的罅隙,我却在淯阳优哉游哉的享受起我的清平世界。

除了日常操练士兵之外,闲暇时我便游山玩水,南阳郡内的县乡无一不是我小时曾经玩乐过的天堂,如今故地重游,令我感觉时光仿佛重又回到了十年前。

“……纷吾去此旧都兮,騑迟迟以历兹。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涉长路之绵绵兮,远纡回以樛流。过泥阳而太息兮,悲祖庙之不修。释余马于彭阳兮,且弭节而自思。日晻晻其将暮兮,睹牛羊之下来。寤旷怨之伤情兮,哀诗人之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