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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光武·秀丽江山(二十四史系列)(23) 四卷完结+番外

我眼珠子差点脱眶,这人什么味蕾?没舌头的吗?居然吃不出菜色的好坏!

这时仆人又上了一道羹,我拿木勺下去舀,只见清汤,不见底料,只浅浅的漂着几片鲜藕丝。这也算是羹?相比起阴、邓两府中日常吃的鲫肉藕中羹,这菜色……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二姐夫一会就回,等他回来再一起用膳吧。”刘秀在边上谆谆嘱咐。

我愣了下没在意,一边大口往嘴里扒着麦饭,一边继续拿木勺在羹里捣,我不信这锅底就那么没料。

“咳,”刘秀轻咳一声,倾过身子压低声音道,“吃饭时不要发出声音,饭要小口小口的吃,吞咽要快,饭桌上不可掉饭粒,汤……也不可搅得溢满桌面……”

我嘴里鼓鼓的嚼着饭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闻言一愣,险些噎住。用力拍了拍胸口顺气儿,瞥头见他仍是云淡风轻的一张脸,淡淡的拢着笑意,似乎方才那番话不是出自他口。

好容易把这口饭咽了下去,我把木箸丢开,冷道:“我在家就这么吃的。”其实我在家一贯都在房中独自用餐,我也知道自己吃相不雅,至少绝对入不了他们这些讲究礼仪的文人雅士的眼。

“这不是在家里。”他悠悠叹了口气,用绢帕轻轻擦拭桌面上溢出的汤汁,又悄悄将掉落的饭粒捡起,包于帕内。

我满脸通红,他在做这些的时候都显得气度雍容,说不尽的风流雅致。

“这么个死角,谁会看我怎么吃饭?”

“我在看。”

我噎死,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还有,和尊长一起用餐,得等尊长先食,这是应有的礼仪!”他温柔的回眸冲我一笑,一脉纯洁天真。我却猛地打了个寒颤,今天的刘秀怪怪的,平日瞧着特无害的笑容,今儿个看起来怎么有点温柔一刀的感觉。

“不用你教训我,”我嘟嘴,“我大哥都还没这么说我呢。”

“你以后若是嫁入刘家,当尊礼仪,上奉婆婆,下侍小姑……”

“等等。”我差点跳了起来,羞得面红耳赤,幸好没人留意,否则真是脸丢大了,“哪个说我要入刘家?”

他没吱声,半晌低吟:“其实我大哥他……”

我更为尴尬,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少混说,我和刘、刘伯升……没、没有的事……”

他侧过头来,神情古怪的瞥了我一眼,迅速别开脸去:“没有……最好,对你而言……”他没把话说完,底下没了声音。

我心里噗通一跳,那种怪异感又升了起来:“文叔?”我试探着喊了声。

“嗯?”他回过头来,淡淡的笑容挂着白净的脸上。

“你真是刘文叔么?”我小心翼翼的问,今天的刘秀有点反常,反常到我几乎以为坐在身侧的这个人是别人,而非一贯有敦厚老实、谦恭有礼之名的好好先生刘秀。

对于我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显得有些愕然,但转瞬便笑开了:“虽说见面次数不多,可阴姬也不该这么快就忘了我是谁啊。”

心里再次“咯噔”一下。反常啊,他不叫我“阴姑娘”,却改叫“阴姬”,无形中把我俩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可打从四年前的那次,他便没再没这么称呼过我,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姑娘长姑娘短的前倨后恭。

“在聊什么?”邓晨终于回来了,见我俩已落座,便很随意的挨着刘秀找了只软垫坐下。

刘秀不吭声,我闷哼一声:“闲聊。”伸手捞过盛酒的木尊,自顾自的舀酒喝。

不知不觉酒过三碗,邓晨赞了句:“想不到阴姬的酒量如此了得。”

“小意思。”我撇了撇嘴,这里的酒都是粮食酿造,入口香甜,酒酿度数都不算太高,和现代的白酒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刘秀再次侧目,过了片刻,很小声的在我耳边叮咛:“浅尝为宜,酒能误事,切莫贪杯。”

我嘘叹一声,无奈的放开木尊,第一次发觉刘秀啰唆。

我向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附耳道:“你很鸡婆。”

他眨眨眼,反问:“鸡婆是什么?”

我哑然,顿了顿,艰涩的道:“鸡婆就是……”

轰地声,堂上爆出一片喝彩,盖住了我的声音。他听不真切,于是又俯身靠近些,问:“什么?”

他靠得如此贴近,我竟能从他身上淡淡的嗅到一股香味,似有似无,有点像是……对了,奥妙洗衣粉的味道。

“什么?”他又追问了遍,吐出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脸上。

我咽了口唾沫,无意识的回答:“……鸡的婆婆。”

“鸡也有婆婆?”他诧异。

我脸颊一烫,竟不知该怎么自圆其说,恰在这时邓晨扯了扯刘秀的衣袖,目视中堂,低声道:“蔡少公来了。”

刘秀随即正襟归座,我松了口气,眺目望去,只见门口一中年男子满脸堆笑的引着三人大步迈进堂中。中年男子估计便是此间的主人,那三人中为首的是位清癯男子,眼角鱼尾颇深,颔下留髯,须发皆白,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看模样形容像是有个五六十岁了,可瞧他迈步的架势,却又身轻矫健,仿若壮年。

少时宾主相敬,各归其位,底下奴仆照例摆席,我远远的瞧着那上的菜色,却是整鸡、整鸭,甚至整只烤狗的往上搬,流水似的没个停歇。

“哼。”我低头看了眼自家面前的菜色,不禁冷哼一声。

都说人分三六九等,原来宾主之间也分待遇的高低。

“没必要这般愤世嫉俗的。”刘秀轻笑,伸手取了块干肉,慢慢的用手撕成条状。我原以为他要把肉塞进自己嘴里,可没想他却把撕好的肉条一齐放进我的碗里,“其实也没那么难吃……有总比没有强!你说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埋头扒饭,鼻子里哼了两声。

这时厅上的客人们大多都停下了用餐,饶有兴致的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到那位清癯男子身上。我抬起眼睑瞄了两眼,那男子倏地停下与屋主人的谈话,微微侧过头,竟是目光如电般向这个角落射了过来。

前一刻还只是觉得那是个毫不起眼的半老头子,这会儿我却生生被他的目光骇住了。

“老夫昨儿夜观星相,后参悟纬图,得了一谶——”他拉长了声音,众人屏息凝望,好奇的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微微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刘秀当为帝!”

吧嗒!

手中的木箸从指间滑落,跳跃着跌到桌面上,我瞠目结舌。

满室宾客顿时像被人捅了的马蜂窝,议论纷纷。

我呆呆的转过头去,恰巧看见邓晨早先一步盯住了刘秀,眼中满是探询深思的意味。再看刘秀却是浑然无事,好像是个局外人一般。

我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那个……老头刚才说什么了?”

邓晨死死的盯住刘秀,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变化:“蔡少公精于星相卦算,一生之中所做的大小谶语无一不应!”

我嘴角抽搐,刘秀做皇帝?有可能吗?并非是我小瞧他,只是他性子太过温柔,软绵绵温吞吞,好似一坛永远烧不开的冷水,连个泡都不会冒一下。这样的人没有成为帝皇应有的魄力和手腕!

“蔡先生!”席上有人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暂时压住众人的纷议,“先生谶言所指可是当今国师公刘歆?据闻国师也擅谶纬之术,数月前他已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刘秀。先生今日谶言将来可是会应在他身上?”

一时间众人恍然,纷纷附议,连声称是。

蔡少公端坐主席,含笑撸须,不置一词,愈发显得其道行高深难测。

哗!刘秀揽臂将酒尊捞了过来,慢条斯理的往自己的酒碗舀酒。修长白皙的手指稳稳的端着酒器,刘秀将酒一饮而尽,突然起身笑道:“怎见得是说国师公,怎见得非是指我呢?”

四下死寂……

片刻后满座哗然,大笑声不断。

刘秀置若罔闻,淡然一笑,身侧邓晨拉他坐下,不顾众人嘲讽的哄堂大笑,激动的问道:“文叔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嗯?”他回眸一笑,一脸的无辜样。

邓晨急道:“若你所言发自肺腑,那……”

“我说什么了,逗得大家如此发笑?”他轻轻一笑,笑容纯真到令人恍惚,“我不过跟大家解释,我的名字也叫刘秀而已!”

噗——我原想喝口酒压压惊,听了这话一不小心把酒水全喷了出来,一时手忙脚乱的取了绢帕捂住嘴,闷咳着转向刘秀。

邓晨明显一副受了刺激的表情,半晌轻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刘秀的肩膀,重新归座。

真不知刘秀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若真是傻子,没道理能把买卖做得头头是道,可若说他是装傻,他没头没脑的跳出来唱了这么一出,然后又缩回龟壳中去,这算哪门子道理?

不懂!

我擦着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的侧影。

我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刘縯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看透的人,那么刘秀,这个刘家的么子刘文叔,却犹如一片布满氤氲的迷潭一般,不拨开迷雾,下水涉足,是永远无法摸清水有多深的。

“吃饱了?”他回过头来,亲切的询问我。

我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