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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出书版)(90)

平君慌乱的点头。

“椒房殿就留给你了。”她笑得空灵缥缈,“他看不到的,我会替他看着。许皇后,希望你别让我们太失望。”

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双飞雁,天南地北,偕首几回寒暑。如今双双投入了这寂寂未央,最终是否仍会是他人眼中的纯洁无瑕?

如意笑着转身,慢悠悠的踱出房,留下最后那抹孤单削瘦的背影。

十一月下旬,长安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细沙一样的雪粒下了一整夜,到天明时,毛茸茸的雪花飞舞得满天满地。虽称不上银装素裹,凭栏而立也能稍许感觉出那种空旷幽远的美。

这样一个雪景,却是太皇太后动身回归长乐宫之日。如意听了一夜的雪,天不亮便起床披了雪貂裘衣站在窗口看月景。这一看便是东方发白。

不等皇帝、皇后前来送别,她已下令起驾。

太皇太后法驾金根,车行三刻,当出未央宫门前,忽然停了。如意刚要相询,金根外隔着厚重的青帷,黄门尖细的声音禀道:“大将军拜辞太皇太后!”

不等如意回神,车厢内随侍的侍女早取了貂裘替她披裹好,又塞了手炉到她怀里,然后掀开青帷。

雪花扑面从帷幕内吹了进来,冰冷的空气涌入,瞬间迷花了她的视线。

霍光恭恭敬敬的站在金根下叩拜,她忙说了声:“可。”咽喉被冷风一呛,险些发不出声来。

霍光起身,逆着风雪开口,声音不高,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太皇太后这一回去,为策安全,是以在长乐宫特意安置了屯卫,由邓广汉任长乐卫尉……”

邓广汉,那是她的二姨父,也就是霍光的二女婿。

如意站在车上,轻轻缈缈的微笑,左眼却被一片雪花扑撞上,一阵酸痛后,雪花化作热泪滑落腮旁。

“大将军想得周到,有劳将军了。”

霍光身体微侧,指着边上十多名二三十岁年纪不等的女子说:“这些阿保做事稳重,可随太皇太后入长乐宫随侍,听候使唤。”

“多谢将军!”

霍光挥了挥手,当下阿保归入随从的队伍中去。原本替如意撩着青帷的侍女突然下了车,然后上来一名二十多岁的阿保,眉目清秀,举止果然谨慎稳妥。

如意往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车壁上,车外霍光高声道:“光拜别叩首!”

青帷放下,她却觉得车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异常稀薄,几乎令她喘不上气来。

金根缓缓启动,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那名阿保跪坐在车门口,安静得犹如一尊装饰的陶俑。

“你……”如意勉强挤出一个字,然后陡然发现纵有千言万语也早已无需再细细盘问,她颓然的低下头,眼角涩涩的发疼。

行路许久,终于进入长乐宫的宫门,马蹄声声砸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哒哒作响。

沉默许久的她终于说出了一句整话:“今年该满五岁了吧?”

对面的女人哑着声回答:“回太皇太后,虚龄已经六岁了。”

如意热泪盈眶,用力点了下头,难忍哽咽,“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期……”她恨不能把头埋进腿股间,颤颤簌簌的带着一种憋屈的泣音,“霍期……他叫霍期!”

宣帝篇 第五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

01、盗钱

戊申年春正月,征募郡国吏民訾百万以上迁徙平陵。

许皇后立后,皇帝循例欲尊外戚之家,封岳父为侯,却被霍光以许广汉乃受刑阉人为由回绝。

封赏不了许家,等于立了皇后,空摆了一个外戚的架子。

刘病已感到很窝火:“若是宦臣不得封侯,那顺成侯又是怎么回事?”顺成侯乃昭帝刘弗的外祖父,钩弋赵婕妤之父。

对于女婿的不平,许广汉倒很是看得开,心平气和的劝慰:“顺成侯是昭帝追尊,要知道那时候人都已经死了,人一旦死了,再追封什么也没多大意义了。昭帝在时,赵氏一族除了拿些金钱赏赐外,可是无一人在朝为官封爵的。”

许广汉说的话很在理,非常的在理,不仅句句属实,还进一步点醒了刘病已要面对现实。霍光能退让一步默许立许平君为后,却不会再让许家得寸进尺。

果然,没几天,霍光突然上奏说要归政。昭帝时,霍光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刘弗自然不敢拿这话当真,元服及冠后一切政务仍是由霍光说了算。

刘弗的顾虑现在同样成了刘病已的顾虑,霍光归政的请求只是一种姿态,一种投石问路的虚招,傻子才会相信他会真的要归政给皇帝。霍家的亲信党羽早已遍布朝廷各个角落,霍光自个儿说要归政,只要皇帝敢答应,届时必然跳出一大帮子的谏臣来参奏皇帝,不把昏君的骂名结结实实的套在皇帝头上不算完。最后,被骂得惨兮兮的皇帝还得再低声下气的求大将军回来继续主政。何苦如此大费周折?

刘病已不傻,虽然他当皇帝的时日不久,但是自从坐上这个位置他就没少伤脑筋。以前他还曾羡慕过刘弗,现在他只会觉得这屁股底下的位置实在烫人,搞得他坐立难安。明明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却只能耐下性子陪人演完这一场又一场的戏,累人累己。

霍光归政的奏书被刘病已明智的驳回,为了安抚霍光被“驳斥”后的情绪,皇帝还得想尽一切办法去博这位大将军一乐。于是,下诏有司论定策、安宗庙者的功绩,增加霍光食邑一万七千户,加上原来的食邑,一共两万户。

除霍光外,富平侯张安世增加一万户食邑。封御史大夫田广明为昌水侯,后将军赵充国为营平侯,大司农田延年为阳城侯,少府史乐成为爰氏侯,光禄大夫王迁为平丘侯;令有八人赐爵关内侯,分别是右扶风周德、典属国苏武、廷尉李光、宗正刘德、大鸿胪韦贤、詹事宋畸、光禄大夫邴吉、京辅都尉赵广汉。

杨敞虽然死了,爵位仍在,便增加他的长子杨忠爵位食邑。另外增赐食邑者还有蔡义、范明友、韩增、杜延年、苏昌、王谭、魏平、复陆堂、夏侯胜,共计十人。

这样大手笔的封赏不能不说令人瞠目,刘病已在抛出这么个巨大的诱饵后,看着众人欢天喜地、心满意足的表情,开始提出要给自己死去的祖父卫太子正名。

既然活人的封赏他要不来,那就退一步要死人的吧。

但是霍光在得到那么大的甜头后,依然保持神志清明,没有被刘病已的慷慨大方给砸昏了头脑。虽说卫太子刘据的案子早在武帝末年便已不再追究,武帝为自己逼死了儿子的行为深感悔意,还在湖县建了思子宫,但刘据的名分似乎一直没有归正。

根据《孝经》记载:“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霍光等人认为既然刘病已继承了昭帝之后,便是昭帝的孙子,对于自己的亲生祖父母便不得祭祀。虽驳了祭祀之名,却仍是应允将刘据等人的墓地改葬。刘据的谥号定曰戾,史良娣追封戾夫人,刘进谥号曰悼,王翁媭追封悼后。

这样的谥号其实并不能令刘病已满意,毕竟无论是“悼”还是“戾”,这都称不上是一个好的谥号称谓。好在他为人向来豁达,虽然现在朝上任何事都还是得先经过霍光批复才轮得到他装腔说话,但是经过几番你来我往的交涉,彼此间倒也开始摸索出一套和谐相处之道。

现在的朝堂,虽然是他这个姓刘的皇帝坐朝,却已然成为霍家的天下,霍光的儿子霍禹为中郎将,侄子霍山为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两兵,霍光的两个女婿:邓广汉任长乐卫尉、范明友任未央卫尉,霍家族人的兄弟、女婿、外孙都参与早朝议政,分别占据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等等紧要官职,亲戚党羽连成一体,势力牢牢盘踞朝廷。

刘病已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倚靠,所以很小心的不去触及霍光的逆鳞,每次见到霍光都格外虚心恭谨,庞大强势的霍氏已经将这位平步青云的年轻皇帝勒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己酉,大汉本始二年,这是刘病已当皇帝后迈入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才刚开春,大司农田延年便惹上了麻烦,原先在昭帝驾崩后被没收财产的焦、贾两家富户,因为记恨田延年,所以一直花钱搜罗他的违法罪证。这近两年的工夫磨下来,倒还真被挖出了一件惊人的私密——起初皇帝下诏为昭帝修葺平陵邑,迁徙百姓落户,建造宅第需大量的泥沙,田延年从民间租用了三万辆牛车专门从渭河桥下运输泥沙至平陵。每辆车的租赁价格为一千钱,但田延年上报时账簿上却写每辆车两千,总价花费六千万钱,比实际价格整翻了一倍。

田延年贪污了三千万,被焦、贾二人得知后,上报了丞相府。蔡义把这件事马上奏报霍光,官吏贪污的行径,实属大逆不道,霍光得报后找田延年问话,没想到田延年矢口否认。

“我本是出自将军之门,蒙将军恩德得此爵位,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田延年封了阳城侯,爵禄食邑并不少,三千万的数目和他的食禄比起来,还不至于让他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