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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出书版)(91)

但霍光知道田延年的为人,诡辩狡诈,盗钱贪污这件事十之八九属实,他召田延年过来无非是想问清楚情况好方便替他疏通,将这件事尽快解决,没想到滑头惯了的田延年居然敢当着他的面扯起谎来。

霍光不吝于对自己亲信的赏赐和提拔,但前提这人得是他的亲信,如果一个所谓的亲信不仅当着自己的面胡说八道,而且动不动就把自己出自某某门下的话挂在嘴边,这无疑是犯了霍光最大的忌讳。

“既然没有这样的事,你就赶紧出面澄清事实吧。”

但这个事实显然田延年没办法澄清得了。两年前他敢当着皇帝的面和严延年分庭相抗,有恃无恐,到了两年后的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失策了。错不在于收没收这笔钱,而是他没当着霍光的面说实话。田延年是个聪明的人,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但这时候心存芥蒂的霍光已经不愿意再见他了。

田延年这才有些慌了,赶紧四处托人走动,请御史大夫田广明替自己说情,田广明不便直接找霍光,便先去找了霍光信任的杜延年。

“《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初废昌邑王时,若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能成。不就是三千万吗?天子赏赐何其厚重,就当是陛下自己出了三千万赏钱送给了他,不就完了么?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愚见,还请太仆转告大将军。”

杜延年将这话如实的转告给了霍光,霍光非但没有消火,反而更加火冒三丈——因为有了废帝的功劳,田延年这几年的轻佻嚣张,霍光不是不知道,但正是念着有这个功劳,所以他一直睁一眼闭一眼的替他遮掩。

但这一回,田延年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自己盗贪了钱财,不当回事也就罢了,居然让皇帝自掏水衡钱来补都内钱的缺。水衡钱是皇帝的私库,造陵用的国赋收入的都内钱,他堂堂大司农监守自盗不说,竟还轻描淡写的让皇帝用私钱贴补亏空的国库。

的确,他们现在有那个能耐可以令皇帝乖乖的掏钱,但即使皇帝肯当冤大头出这份钱,那也得水衡都尉赵充国乐意才行。

赵充国另一个身份是领兵的后将军,霍光虽然身为大将军,却并没有真正的军功,就军中的威望而言,根本及不上赵充国、韩增等人。

皇帝从水衡钱中拨出三千万来填都内的窟窿,难保赵充国不会发牢骚。

原本可以低调处理的一件事,却在田延年一再错误的失策后,变得异常棘手。霍光很直接的回复杜延年,让田广明转告田延年,让他自行去廷尉出投案下狱,等候公议裁决。

收到消息后的田广明马上悟出到了霍光的心意,田延年这颗卒子显然是保不住了。这回田广明没亲自去见田延年,而是派个下人把霍光的原话悉数转告。

得知一切努力最终竟是得来这样的一个结果,田延年惊骇悔恨到了极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来想去了好几天,他没去廷尉投狱,但廷尉使者却还是找上门来。使者上门的鼓声在大司农府响起时,田延年用当初霍光赠给他的那柄剑自刎身亡。

“田子宾可有遗言留下?”田延年的死虽然也是霍光一手推动的,但死讯传到博陆侯府时,他仍有些感到悲戚难抑。

“去的很决绝,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一旁的杜延年瓮声瓮气的答。

霍光似乎宽了心,欣慰的点头。

杜延年悄悄别过脸,心中却在微微发颤。

其实田延年去的并不甘心,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手里拿着剑,踌躇的在方寸之地来回踱步,如此犹豫不决了好些天,最终才在使者临门时羞愤自尽。

田延年的确有话留了下来,他在死前曾写下帛书,“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短短十二字道尽了他全部的怨憎。

这件事只有田广明一人知晓,他后来悄悄告知了杜延年,二人推己及人,无不感到悚然后怕。

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收场。

杨敞吓死了,田延年自杀了……下一个,又将轮到谁呢?

02、妊娠

秋风习习,许广汉踏着轻盈的步子,熟门熟路的走到掖庭的宫门前。宿卫掖庭门户的侍卫张赏是个机灵人,远远的见他过来,先行笑着作揖:“昌成君!”

昌成君这个称号是去年才刚刚封下的,不同于侯爵,只有采邑没有爵位。当时刘病已对这个称号十分不满,因为“君”者通常只封给女子,是对女子的尊号。

许广汉对这样的字眼特别敏感,但是霍光执意不肯答应给许氏赐爵,最后僵持了一年多才给了这个有采邑没爵位的“昌成君”。

张赏亲热的让开道,“许皇后最近的身体可好?”

提及女儿,许广汉稍有不悦的心情马上豁然开朗起来,但他对张赏的阿谀奉承视若未见,径直入了掖庭宫门。

等他的身影去了好远,张赏慢慢收敛起笑得有些发僵的面颊,忿忿的啐道:“不过是个阉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张赏的话引来同僚们的一通哄笑,有人出言讥讽道:“你倒是个丈夫,可你生得出皇后命的女儿吗?”

许广汉给女儿带了点吃的,那是许夫人在家亲自下厨煮的雕胡饭。椒房殿的侍女立即将饭拿了下去,分装在玉盌里端了上来。

许平君衣着朴素,人懒洋洋的歪在几榻上,刘奭坐在她身边,正低着头自顾自的玩耍。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奭儿,叫人了没?”

刘奭抬起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眯眯的看了许广汉一眼,甜甜的唤道:“外祖父好!”

许广汉大乐,招了招手,刘奭爬了起来,摇晃着两条胖胖的腿走到外祖父跟前。

“我的好外孙!”许广汉笑着抱起他,回头再看平君,她正放下玉盌预备起身,边上的侍女扶持着她。他问:“这是要去长乐宫?”

“嗯。”她柔柔的笑。

“你面色不好。”

玉盌中的饭只吃了两口,剩下了大半盌扔搁在那里,平君见父亲的目光所至,忙道:“母亲做的饭很合我口味,剩下的等我回来再吃。”

“这两年,你每五天去一次长乐宫问安,风雨无阻的,平时倒还罢了,但你现在不同以往……太皇太后不是也说让你别去了吗?”

“父亲。”她垂下眼睑,略显蜡黄的脸庞上绽放着温柔的笑容,“这是我作晚辈应尽的孝道,而且,长乐宫太冷清了。”

一句话说得许广汉也不禁感叹万分,上官如意才十七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却要在长乐宫中终老此生。

说话间,许平君已整理好仪容预备出门,刘奭喊:“母后,奭儿要去。”

她回头看着儿子,“奭儿留下陪外祖父玩好不好?”

刘奭扁了扁嘴,“奭儿要去,奭儿要去,奭儿要和母后在一起……”

许广汉哄他,“和外祖父玩,外祖父带你去园子,要不然,我们去沧池泛舟?”

他只是不理,小手伸向母亲,身子前倾,满脸焦急:“要去,要去,我要去……”喊到最后,竟有了哭意,只差没放声号啕,“母后不喜欢奭儿了!母后不喜欢奭儿了!母后不喜欢奭儿了!”

平君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母后怎会不喜欢奭儿?”

他哭闹不止,“母后要喜欢小弟弟了!”

“胡说。哪来的小弟弟?母后最喜欢的人是奭儿。”她过来捧住儿子的脸颊亲了亲。

刘奭稍许止住哭声,却固执的拉住母亲的衣襟不让她走。

许广汉叹气:“要不然你就带他一同去吧,随车辇多带些阿保和侍女去,免得他顽皮淘气。”他看着外孙,笑逐颜开,“其实奭儿算乖巧听话的了,陛下小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淘啊,我每天一睁眼就得打醒精神盯住他……”

听到刘病已小时候的事,平君就会忍不住发笑,虽然她很清楚这是父亲故意说来逗她笑的。

坐车从未央宫去长乐宫,刚出宫门她便开始止不住的头晕恶心。许惠让车夫减慢速度,可平君仍然晕车晕得不行,面无人色,好不容易熬到未央宫,才刚停车,她便哇的声吐了。

许惠手捧陶盂接着,平君吐得挖心掏肺,直到把早起才吃的一点雕胡饭全吐光。许惠急道:“回回来都得这样,即便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呀。”

平君哑着声喘气,接过水漱口,“别说那些有用没用的了,差人去通禀了吗?”

“太皇太后已经传召了。”

她着急下车,许惠急忙扶住她,“皇后,你小心哪!”

长乐宫的整体建筑群分布和未央宫差不多,也分前朝正殿、后寝掖庭,另有少府官署等等殿阁,汉初最早用作处理政务的便是这座位于长安城东的长乐宫,只是后来未央宫建成,惠帝搬去未央宫了,将偌大个长乐宫留给了吕太后居住。之后渐成惯例,长乐宫成了太后们的长居之地,只是那些前朝的正殿阁宇再没了用处。

长乐宫掖庭主殿长信殿内,如意坐在榻上,身边的案上正摆着一副棋,许平君欲跪下叩拜,她手里拈着颗白子,挥手道:“起来吧,你身子不便。”眼波斜飞,看了她几眼,“上次让你回去好生养着,怎么越养越虚了?宫里那些太医怎么说?”

平君笑道:“是我胎气重,以前怀奭儿时也是如此,吃不下睡不着,总是要熬过这几个月才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