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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出书版)(92)

其实她怀这一胎比怀刘奭时更辛苦,已经四个多月了,却仍是孕吐不止。为了这,刘病已把太医骂了个狗血淋头。

“曾祖母……”刘奭蹭了过去,好奇的盯着如意面前的棋盘看。

如意笑问:“奭儿会弈棋否?”

刘奭脆生生的答:“会!”手一伸,却在棋盘上抓了一大把棋子,把整个棋盘搅得一团乱。

平君吓了一跳,忙把儿子拖了回来,伸手掰他的手指,“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般淘气?”

如意道:“不碍事的,小孩子嘛。”她随手抓了一把棋,装在水晶盘里,递给刘奭,又吩咐身边的长御,“恬儿,你带殿下到偏殿去玩会儿。”

恬儿应诺,抱起刘奭,与十来名阿保和侍女一起离开。

如意招呼平君在自己对面坐了,问她,“可会弈棋?”

平君摇头,“六博倒会些。”

这个她不仅会,还是个中高手,可惜如意对六博不是太感兴趣。

“我不喜欢赌钱。”如意蹙着眉低吟,“先帝也不玩这个。”

平君猛地一颤,为什么她所认识的那个金陵,却是玩六博玩得不亦乐乎的人,与如意口中的先帝恰恰截然相反。

“怎么了?”

“哦,没什么,刚才……孩子好像踢了我一下。”

如意托腮轻笑,“能做母亲,一定非常幸福吧?”

平君赧颜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希望这一胎能生个女儿。”

“为什么想要女儿?”

平君很认真的回答:“皇子们长大了列土封疆,都要就国离京,我是个自私的母亲,不希望孩子离得我那么远,每年只能见上一次面。还是公主好,将来给她找个好夫家,我能时时刻刻的看到她……”

如意不语,神情有些黯然,最终化作死气沉沉的淡漠。

去乌孙和亲的翁主刘解忧又一次写信回汉求救,匈奴人不仅攻打了乌孙,还不断搔扰中国边境,朝廷已经准备发兵。战事将起,但这一切却都与这位幽居深宫的年轻太皇太后无关了,宫外风云变幻,她这里始终是死水一潭。

平君暗自观察她的脸色,揣摩着她的心思,小心翼翼的问道:“太皇太后可还是惦记恩师?妾与陛下赞过夏侯胜的学问,陛下也说那是个人才。只是……”

如意回过神,意兴阑珊,“皇后费心了!夏侯胜虽是我的师傅,可他诋毁孝武皇帝,终是大逆不道之人。再有学问,也难得宽赦。”

夏侯胜精通《尚书》,确是有才之人,却也难免有儒生的迂腐固执,数月前刘病已欲给自己的曾祖父尊庙号,所有人都表示赞同,唯独夏侯胜参劾说孝武皇帝在位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但他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致使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他认为武帝无德泽于民,所以不宜立庙。

虽然他以孤勇之势说了大实话,但是这样的实话实在说得太不看场合。夏侯胜随即被丞相蔡义及众御史参劾,以毁誉武帝之罪下狱。

“我听说,夏侯胜即使在狱中也在教人《尚书》,真可谓良师也。”

如意淡淡一笑,许平君当了两年皇后,却仍是一贯的天真率直,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改变?

如意支颐沉思,也许,是因为被照顾得太好了。这两年,那个庶民皇帝慢慢适应了当傀儡,她甚至在那位未央宫的天子身上逐渐品味出当年刘弗的影子,只是刘病已的情绪更随和。

刘弗是抑郁不满的,可刘病已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却似乎仍呼吸自如,虽然被限制良多,却不失开朗知足的心性。

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慢慢的,她从许平君身上找到了解惑的线索。

安于现状的皇帝,拥有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也许这个才是他保持不自怨自艾,不萎靡不振的原因。

而许平君为后两年来,除了祭祀和饲蚕,从没见她穿过什么奢华的衣裳。

真是庶民一般的帝后生活!

正当如意昏昏冥思时,隔壁忽然传出刘奭一声惊吓的大哭。

许平君当即惊得从席上跳了起来,如意坐直身,隔壁刘奭的哭声更响,许平君满脸担忧却不敢擅自离开。

“怎么回事?!”如意厉喝。

才刚喊完,恬儿已抱着哭啼不止的刘奭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刘奭一见平君就哭:“母后……狗狗……怕怕……”

平君心疼不已,忙叫许惠从恬儿怀里接过孩子。

如意怒道:“你们一大群人怎么照顾小皇子的?怎么把他吓成这样?”

恬儿扑通跪在地上,叩首自责:“回太皇太后,是偏殿突然蹿进一条狗,吓着了殿下!”

如意眼尖,看到恬儿裙摆上有一抹血迹,不由震怒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十多名负责照顾的阿保跪在地上,其中有一人壮着胆子答道:“那只狗蹿进殿时,奴婢们去赶它,它发了狂要咬人,是长御抢先抱起了殿下,却被那畜牲咬伤了腿。”

平君哄着哇哇哭的儿子,心有余悸的问:“这是哪里钻来的野狗?”她不敢怪责长乐宫中饲养的狗凶残,所以只能指责那是宫外钻进来的野狗。

如意打量恬儿的神色,虽震怒却并不多言。而平君话音才落,门口珠帘突然微动,十多名宫人簇拥着一位紫衫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身材婀娜,容色姝丽,眼风却颇见傲色,她身后贴身婢女怀中正抱着一只白色长毛小狗,一入殿看到殿内有人便开始狂吠。

少女目光咄咄逼向平君,毫无怯馁之意,相反,平君这个一国之母却在她好无尊卑的逼视下,匆匆低下头去。

“叩见太皇太后!”霍成君高声叫唤,提了裙裾作势欲拜,如意已制止道:“罢了。”

如意的面色尴尬,霍成君却视若未见,淡淡的作势拜向许平君:“叩见皇后!”

这两年许平君在长乐宫中没少和霍氏母女碰面,但平时她都不大愿意得罪她们,毕竟如今霍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就连太皇太后也给霍成君这个姨母几分薄面,更何况她这个皇后?

但她今天就是有气,奭儿被吓得啼哭不止,她胸中郁闷,又见霍成君浑然不当回事的样子,她心里便动了真怒。

霍成君原本只是甩甩袖子,做个跪拜的样子,没想到许平君并没有搭理她。她躬身拜到一半时顿住了,本要收回的姿势却无法挺直腰杆,只得满腹怨念的跪了下去。

平君等她磕了头,方才道:“可。”

霍成君几乎是怒气十足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平君背过身去,只作未见。

如意见气氛尴尬,便巧言回旋,岔开话题说:“你来得正好,你母亲说你将行及笄之礼,向我讨要封赏,我准备了些东西,你去瞧瞧可有喜欢的。”

成君撇嘴:“多谢太皇太后。”这话说得响亮,可配上她的表情,真的听不出半分诚意来。

平君不愿与霍成君同处一室,于是向如意请辞,如意也巴不得这两人不要碰在一处,忙说了几句场面话,让恬儿送许平君母子出宫。

03、安胎

霍成君回到家时,恰好在东厢园子的墙根下撞见霍云正搂着府里的一个婢女在肆意狎戏。她冷冷的站在墙边上盯着看,直到那婢女注意到她的存在,吓得一哆嗦,忙推开霍云,衣衫不整的跑开了。

霍云意犹未尽,不免满脸失望,但他从小被霍成君欺压,也知道她是霍夫人呵捧在掌中的心肝宝贝,所以总让着她三分。

霍云拢着衣襟,笑问:“今天不去长乐宫遛狗了吗?”

霍成君勃然大怒,指着他骂道:“我遛不遛狗关你什么事?你要玩女人回你自己家去,少在我面前做这等污秽恶心之事!”

霍云被她骂得灰头土脸,不免扫兴,撇撇嘴,拂袖走了。

霍成君义愤难平,气鼓鼓的转身,却不想恰好撞见了监奴冯殷。冯殷向她一揖:“姑娘……”

霍成君心悸难平,又见冯殷俊秀如女子般的容貌,想到他在府里的另一重身份,更是满心不屑嫌恶,“你是怎么管教府里的奴婢的?难道你教导出的人就只会擅长狐魅勾引主子吗?”

冯殷不卑不亢,泰然处之,任由霍成君夹枪带棒的一通指桑骂槐,自己却仿佛仍犹那一株玉莲,出淤泥而不染的无尘之状。

霍成君并没有因为这一番寻由发泄而感到舒坦,冯殷置身之外的态度令她想起今早所受的漠视,不禁倍感委屈。她一跺脚,发足往后室奔去,吓得一干婢女匆匆向冯殷肃拜后赶紧跟了上去。

霍夫人正在房间里合计着京城诸侯官吏女眷为小女及笄所赠的礼单,霍成君突然闯了进来,劈头盖脸的将屋里的婢女一通打骂:“滚出去!滚出去!都给我滚——”

婢女们先是躲,最后终于明白自家的姑娘真动了脾气,忙一窝蜂的逃了出去。霍夫人皱着眉头,刚要开口训斥,小女儿一头扑入她怀里大哭。

“这是怎么着了?”

她只是嘤嘤的哭,纤细的肩膀颤抖着,哭得无比委屈。

霍夫人长长叹气:“这又是怎么了?我一上午都挪不开身,你六姐回家来也是这般哭,她嫁到金家都八年了,肚子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小叔子家的孩子们都已经会跑会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