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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出书版)(94)

淳于衍不是太懂她说的话,但隐隐约约那句“成为人上人”却仿佛巫蛊的咒语般钻入她的耳朵里。

04、阴谋

白雪皑皑,鹅毛舞空,腊日前三天宫中便开始除尘,掖庭令浊贤不敢大意,亲自在掖庭坐镇,将整个后宫里里外外清扫了个遍。

这时候距离皇后临产分娩还有一个月,掖庭中的每个人都不敢松懈大意。腊日祭祀过后,皇后乘舆准备离宫,前往甘泉宫。

临行的那一日,刘病已扶着妻子站在沧池边赏雪。沧池的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流水在冰层下缓缓流动,岸边的停着舫舟,枯萎的败草偶尔从积雪中扎出一丛,显得有些颓然。幸而宫里的氛围沉浸在节日之中,远处,张彭祖正领着刘奭玩耍嬉戏,王意站在车前观望。

灰蒙蒙的景色被他三人一衬,倒显得鲜活生动起来。

平君不免惋惜:“意姐姐若是肯嫁给彭祖哥哥,只怕他们的孩子也该有奭儿这般大了。”

王意至今未再婚配良家,张彭祖虽然纳了好几个妾侍,却始终没有迎娶正妻,两个人仍像小时候一样相处融洽,却在不知不觉中蹉跎了光阴。

刘病已专心致志的替她系好鹿皮裘衣,“长定宫一早就遣人打理好了,你去了以后觉得缺什么要记得说,别将就,你一味的好说话,放纵得底下的宫人都学会了偷懒。”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不下十遍了。”

他的手掌往下移,最后贴到了她的肚子上,虽然隔着厚重的衣裳,根本感觉不到胎儿的动静,但他仍忍不住会心一笑,神情温柔的说:“乖乖的,我这里一忙完元日朝贺祭陵的事,便会去甘泉宫泰畤,到时候即便脱不开身去长定宫和你朝夕相处,也可尽早获知你们母子的事,方便照应。”

她狡黠一笑,“还是不知道的好。”

“又胡说,我当然要第一个知道你顺利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她吃吃闷笑,“若我分娩之后,你恰在泰畤坛祭天祈福,一时得知消息后又大哭不止,甚至晕厥倒地,那可如何是好?”

他沉默片刻,一本正经的说:“我现在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让我去甘泉宫生孩子?”

“后悔不该把那么犀利的三姑娘安置在你身边,你瞧瞧这才几个月,你都被她调教成什么样了?”

她抚着肚子大笑:“我倒是希望着能生个女儿,有意姐姐那样的聪慧头脑。”

少顷登舆,病已恋恋不舍的拉着平君的手再三叮咛,直听得张彭祖在边上连连翻白眼。平君面带笑容再三回应:“知道了。”病已却仍是说个不停,最后,他猛地跳上车架,将她揽在怀里,毫不避讳的吻住她。

周围的侍女俱作低头状,许惠捂嘴偷笑不止,眼波一扫,却瞥到一旁的王意正望着这对恩爱情深的帝后,神思恍惚。

“珍重!”他挥手相送。

她频频回首,“我在长定宫等你来……”

淳于衍把自己的一件厚棉衣翻了出来,棉衣是好几年前做的,袖口蹭破了,是她用线密密缝补过的。

张赏拎着酒尊从门外推门进来时,正看到妻子愁眉苦脸的对着一件旧棉衣长吁短叹。

“我说……这回一去得个把月吧?”

“嗯。”她回过神,匆匆将棉衣叠好,打包,“甘泉宫离长安三百里,来去不便,所以即使有休沐,我也没法赶回来。正月里长安城诸侯王随从亲贵云集,你可别再出去乱赌钱了。”

“你现在就走?”

“明天走。皇后乘舆先行,太医令带着十多位太医随车队先去的,我和宫里的一些侍女最后一批走,宫里会准备马车。”

张赏喝得微醉,满面通红,扯着嗓门直吼:“我说,你平时和霍家也有走动,怎么……怎么不知道多巴结巴结他们?你光结巴那个没权没势的皇后能有什么用?”

“嘘,你小声些,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胡说!”她心慌的想去捂他的嘴,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你走之前上霍家去和霍夫人辞行!想办法为我求个职位,我知道上林苑安池监现在正有缺!”

淳于衍因为曾经服侍过太皇太后,所以与霍家的夫人、姑娘倒也有些交情,平时她们有些小疾,都喜欢请她到府上诊治。但仅靠这些浅薄的来往如何能令她够资格开口求霍夫人讨要官职?

她犹豫着,慌乱着,张赏喝得微醺涨红的脸上流露着不甘屈于人下的悲愤。在那一刻,她想到了自己,想起了周阳蒙的那番话,终于,她点头允诺,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一丝希望,她得去霍府为夫君、也为自己求上一求。

从霍府的角门进去,在门庑侯了仅一刻时,便有人匆匆迎了出来,将她领到了府邸内苑。这么快速的反应颇令她受宠若惊。

霍夫人在寝室东厢接见了她,室内烧着火炭,霍夫人独自一人坐在房内。淳于衍进去时,霍夫人朗声笑道:“少夫来了,快请坐。”指着身下的一张席,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淳于衍不敢相信的发呆,大将军夫人这般亲热的称呼她的字,这么高的礼遇,捧得她都快飘起来了。

“外头好像又下雪了,山里的气温更冷,虽说雪景绝美,那也只是显贵之人才有的享受,底下人不过陪着挨冻罢了。”

淳于衍被霍夫人拉住了手,冻得发麻的手指被她的滚烫的掌心捂得又痒又酥,她的胆气也因此被捂得大涨,低着头期期艾艾的将来这的目的说了出来,想为夫君求上林苑安池监的职务。

霍夫人眨着眼,那双凤目透出兴奋的光彩,不知为何淳于衍被她的眼神看得头皮直发麻。

“少夫求我这件事,我也有事要求少夫,可否?”

淳于衍想霍夫人能有什么事求自己,无非是请她看个病什么的,这样的请求几乎不能算是一件事,于是很爽快的答应了,“夫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没有什么事我不可以做的。”

“大将军素来最喜爱小女成君,想给她最显贵的身份,因此想麻烦少夫……”

淳于衍不是很明白,“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夫人压低声,“妇人分娩产子乃是一件性命交关的大事,十死方得一生。如今皇后临盆在即,可以借此机会下毒除掉她,这样成君就能当皇后了。”霍夫人感觉掌心中的手指剧颤,欲抽离时一把牢牢握住,她紧紧盯住淳于衍,恳切的说:“若你肯出力促成此事,我愿与你共享富贵!”

淳于衍早已骇得魂飞魄散,她万万料想不到霍夫人所求之事居然会是毒杀皇后。她惧意萌生,想逃却被对方震慑住。霍夫人威逼利诱,几乎就是双管齐下,容不得她有半分犹豫逃离的思考。

渐渐的,埋藏在心底那颗自卑的心被霍夫人眸底那抹闪烁的光耀激发出震撼的跳动——那个瞳孔中正映着一个苍白卑怯的自己。

她记得,自己也曾在心底暗暗羡慕过霍夫人,因为眼前这个成为人上人的高贵夫人,以前也不过是个奴婢。

为什么别人能成为人上之人,而自己却始终列入低贱之流?

她想起周阳蒙的话,要懂得不折手段的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

“可是……”她犹豫着,“给皇后吃的药是太医们共同商议后开具,服用前更有宫人尝药,这怎么可能下毒?”

霍夫人道:“这就要看少夫的本事了。大将军掌管天下,谁敢说他什么?你放心,到时若有危险,我们会保护你的。现在就怕你没这个意思!”

大好的富贵就摆在眼前,唾手可得,谁会不心动?谁会拒绝?谁会没那个意思?

淳于衍看着霍夫人自信满满的笑容,想着霍光只手遮天的权力,顿时胆气大涨:“我愿尽力而为!”

霍夫人大喜,握着她的手,直接从自己左腕上摘下一只翡翠镯,套到她的手腕上:“那我就在长安敬候少夫佳音了!”

05、夭亡

隆冬时节,甘泉山变成了一个洁白晶莹的圣地,时逢雪雾,冰霜挂满树枝,绿色与白色交相辉映,莹白中透着一缕青绿,远远望去,犹如翡翠玉树一般。

整座甘泉山脉便被这样奇形怪状的翡翠玉树披盖,绵延数里。

肩舆缓缓从离宫中出来,宫人前后簇拥,王意留意到许平君精神略显颓靡,便手扶肩舆劝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来祭拜孝武皇后的画像?这倒也还罢了,既已拜完,就该回长定宫休息。你看看你,脸都冻紫了。”

平君用手捂着脸颊,笑道:“不妨事。太医不也说,产前多出来走走,有利于分娩吗?”

“那是让你在长定宫内多走动,可没让你在偌大的甘泉宫苑里乱窜。你呀,都快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的还这般不安分?”

她笑着握住王意的手,“意姐姐,也只有你,没因为我现在的身份,和我生分了。以前在闾里一块儿玩大的那些姐妹,即便诏进宫来叙话,也都不肯再多说半句……”

“你理她们做什么?爱来则来,不来则罢,何必委曲迁就?”

山道难行,肩舆微微有些晃,许惠在边上吆喝着让那些抬舆的黄门注意脚下的路,一面频频回头张望。王意将这小婢戒备的眼神都看在眼里,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做任何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