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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出书版)(95)

许平君轻轻呵了口气,唇边雾气凝结,吸入肺里的空气冰凉得有些叫人心口痛涩。

“意姐姐,你说李皇后死前执意不肯让孝武皇帝看到她病中憔悴的容颜,这是为了什么?”她问了这个问题,却不等王意回答,又马上继续问,“如果李皇后不是夭寿早亡,武帝能这般挂念她吗?”

王意缄默不语。

平君笑了笑,似乎不再费心索求答案。

大长秋从队伍的前面喘吁吁的跑过来,禀道:“皇后,前面就是通灵台了。”

很快,高低错落的白墙青瓦便呈现在眼前,巍峨叠嶂的山峦环抱,通灵台近在咫尺。平君抬手示意落舆,许惠急忙靠近她,小心翼翼的搀扶她下了肩舆。

“你难道想自己爬上去?”眼前的石阶让正常人都望之却步,更何况是她这个即将临盆的孕妇?王意诧异的扭头,不能理解为何她非在拜完孝武皇后之后又执意来此祭拜钩弋夫人。

许平君不说话,抬头望着高高的石阶,阶上的积雪早已扫尽,耸天入云的通灵台被一片云雾缭绕,无法看清它的原貌。

她在陛阶下转了两圈,最后叹了口气,扶着许惠的手又走了回来。

“回去吧。”

队伍原路返回,这一路许平君只是不说话,双手搁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精神愈发的萎靡不振。随侍的大长秋见状,讨好的说:“皇后若要登高望景,不妨去通天台!比这座通灵台更高,不仅能将甘泉宫全景尽收眼底,若是天气好,还能看到三百里外的长安呢。”

交叠搁在肚子上的手指微微一颤,平君垂下眼睑,呼吸轻微得仿若魂游太虚。

王意忽道:“皇后倦乏,改日再游吧。”

大长秋知道她是皇后跟前的红人,不敢顶撞,只得怏怏的招呼仪仗簇拥着许皇后回长定宫。

回到长定宫后的许平君精神愈发的倦怠,竟连晚膳都没有吃就直接回房睡觉了。许惠怕她半夜肚饿,便叫人准备了些膳食,准备送进房去,但无论她怎么说话,许平君躺在床上却只是不应声。许惠无奈,只得去央求王意帮忙。

“不是已经睡下了?”

“肯定没睡着,我明明听见房里有叹气声,只是端案进去唤她,她却都闭着眼睛假装睡下了不应我。”许惠担忧的说,“王姑娘,求求你进去劝劝皇后,我感觉她今天心情不好,只怕是太过思念陛下之故,你劝劝她,为了腹中的胎儿多少用些饭菜吧。”

王意赞道:“好奴婢,这般知道心疼主子!”接过她手中的食案,“我进去劝她吃饭不难,但你得守在门口保证不让其他人进来打扰我们说话。”

许惠虽然不解,却仍是答应了。

王意推门而入,寝室内比较温暖,四隅的青鹤铜灯将室内照得十分柔和,重重帷幕后的许平君正侧躺在床上。

王意走过去,将食案搁在床头。

过了好久,她才说:“甘泉宫的确胜似人间仙境,夏天来这里避暑最好不过。”

床上的平君翻过身来,哀凄凄的叫了声:“姐姐……”

王意在床前坐下,语气平稳的问她:“你曾经来过甘泉宫吧?”

平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你看出来了?”

“你的样子能瞒得住谁呀?”王意将食案摆到她面前,“从小就那样,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一看就明了了。”

“我真这么没用?”

“不是没用,是……太善良。”王意撕了块干肉直接塞她嘴里,“吃吧,先填饱肚子,然后我留在这里听你讲故事。”

平君心头忽然一松,“真是这样的话,想来他也早知道了。”

“就算原来不知道,现在也该清楚了。我也是在宫里看到和彭祖在一起的那两位金侍中后,开始隐隐有所猜疑,想必陛下早就将来龙去脉搞得一清二楚了。六年前他就没在意过这件事,六年后的现在,更不会在意当年发生的琐碎小事。你就别自个儿胡思乱想了,在这纠结个没完了!”

平君哂然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又得说我傻气了。”

王意将食案举起,推到她的面前,嗔道:“你知道就好。”

平君呵呵的笑了起来,像个天真羞涩的小女孩。

甘泉宫和长安之间的驿报几乎是一日一报,刘病已忙碌完元日朝贺以及祭拜先帝陵庙后,还没来得及赶往甘泉宫泰畤殿举行祭天仪式,长定宫发出的驿报已传回喜讯——许皇后顺利诞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

彼时,诸侯藩王皆在京城,闻讯后少不得向天子道贺。刘病已早已喜出望外,不顾朝中祭典仪式没结束,便嚷嚷着要提前去甘泉宫祭天。

“陛下要来了呢。”王意递过帛书给她看,“我就知道他按捺不住的,小公主早了几日降生,却累得你父皇也恨不能快马加鞭。”

许平君披着裘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床上,下身盖着棉被,虽然脸色过于苍白,精神倒还恢复得不错。

“皇帝出行,只怕不是想提前就能提前得了的。事事总有个安排,他这么一吵嚷,让底下的臣子可怎么应对呀。”

“你也真是他的好皇后,连这都为他操心。你放心,不出三日,我断定他得拉着诸侯王莅临甘泉宫,至于人仰马翻这种事,那是顾不得的了。”

两人絮絮的说了一些打趣的话,有侍女进来回禀:“皇后,太医令来了。”

许惠闻言急忙找人抬屏风架子立在床头,少时,太医令领着太医、女医、乳医约二十余人进来,先是依礼给皇后叩拜,然后由太医令指了两名年长的太医往床前给许平君请脉,请脉后,太医们仍退到屏风后,再由女医、乳医上前,将许平君遮盖的锦被撩起,检视下身。

虽是常情,但许平君却仍觉得羞涩赧颜,这些女医中她只识得淳于衍,便只与她对答问话。

淳于衍细细问了出乳情况,以及恶露的流量,许平君不好意思回答的时候,由许惠在边上代答。

问完后,女医们正要退出去,许平君拉住淳于衍的手,红着脸小声问:“小公主由乳母代哺,可我奶水涨得实在疼,这可如何是好?”

其他女医们早已退到屏风后,将方才检查的结果呈报给太医令。太医令召集太医们一同会诊,再三商议后开出方子。

等出药的工夫,阿保抱了小公主过来,笑吟吟的说:“烦请太医们给小公主瞧瞧。”

小公主裹在襁褓内,双眼紧闭,整张小脸微显发黄,鼻头上布满小白点。太医令解开襁褓,察看了婴儿的手脚,笑道:“不妨事,疸症并不强,现在的这位乳母可用。”

阿保听说乳母可用,不由松了口气,“这可好,连换了三位乳母,小公主挑嘴不说,也有奶水不宜的。我正愁着如果这位还不行,就只得回长安找人了。”

太医令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皇后身子恢复得很好,你们照顾有功,日后陛下问起,自然少不了赏赐的。”

阿保听闻,高兴之余不忘谦逊:“这都是太医们的功劳,我们这些奴婢不过是做份内事。”

说话时淳于衍出来,将皇后的问话说了,这时药也成了,一只玉盌里搁着二十余粒梧桐子大小的黑色蜜合药丸。太医令洗净手取了一丸,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点了点头,又见淳于衍站于一旁,便道:“你将这些泽兰丸拿去给皇后服用。”

淳于衍捧着食案来到皇后跟前,许平君正与王意小声的说着话,淳于衍有些愣忡的看着满脸幸福的年轻皇后,许惠看到了她,见案上搁的玉盌,便问:“药制好了?”

淳于衍回过神,嗯了声。

许惠探头一看,“是大丸啊,怎的不熬汤剂?”

“汤剂味苦,泽兰丸易服。更何况,药效还是大丸好些。”

许平君在床上听到了她俩的对话,娇声嗳道:“这可咽不下去。”

淳于衍建议道:“不如用蜂蜜兑水送服,也可减少苦涩之气。”

许惠道:“那我去加蜂蜜。”

淳于衍一把抓住转身急吼吼要走的许惠,笑说:“还是我去吧,你不知轻重,若是加多了蜂蜜,倒反而减了药性。”说着,将食案交到她的手里,自去倒水。

许惠将食案奉于许平君,许平君侧歪着身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王意趁机取笑她:“要不然等陛下来了再吃,让他亲持汤勺喂你服药。”

许平君嗔道:“哪等得到他来?”

话才说完,淳于衍已端着一盌水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跪于床前双手奉上。床前自有侍女走过来跪下,先从许惠手里接了玉盌,取了一丸送入口中嚼了,吞咽下去。

众人的眼睛都落在那侍女身上,许是因为药苦,侍女难受得紧皱着眉,五官都揪在了一起。许平君唏嘘:“嗳,竟是这般的苦。”又问淳于衍,“这盌里的药丸要一齐吃掉么?”

淳于衍双手捧盌,目光却垂视地面,“太医吩咐是顿服。”

隔了片刻,那侍女安然无事的退至一旁,许惠这才将玉盌里的泽兰丸一并倒入许平君的掌心。许平君蹙着眉头,示意许惠将淳于衍手中的水盌端给自己。

许惠接过,才要交到平君手里,却不想手里一空,盌被王意截了去。

淳于衍抬头瞥见王意接过盌后,径直将盌凑到唇边,不由吓得魂不附体,几乎瘫在地上。王意抿了一口,水中蜂蜜的甜味极淡,入口微涩,她喝下一口后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但淳于衍掩于袖中微微发抖的手,却叫她心生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