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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109)+番外

“这是……术禄吧?”

那声音极为悦耳,只可惜发音怪异,咬字生涩。

术禄用袖子胡乱擦脸,仓惶回头,双眼红肿,一脸狼狈。

那车内的女子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我是哲哲。博尔济吉特哲哲。”她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旁边的墙垣,“我家……住那里。”

她咬字再不准,术禄这会儿也猜到了这女子是谁,于是站定了,敛衽作礼:“术禄见过八婶。”

哲哲记性甚佳,虽然她很少出府走动,但为了融入这个陌生的夫家,她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在人情上头,不说了若指掌,至少对于建州几个风云人物的内宅她曾向木栅的阿如娜福晋认真讨教过。

她为人机敏,看术禄在自家二哥门前哭泣,即刻猜度其中定然别有内情,她有心借此机会结交一二,可惜自己女真话说的不够利索,怕是反要弄巧成拙了。顷刻间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她笑吟吟的从马车上下来,亲昵的拉着术禄的手说道:“我到家了,你坐我的车回去吧。”

术禄一愣,没等她开口,哲哲已转头吩咐车夫:“你送她回家去。”

术禄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被哲哲扶上了马车。目送马车远去后,哲哲的随身侍女不解的用蒙语问道:“她是什么人?主子为什么要如此讨好她?”

哲哲淡笑道:“我不是要讨好她,只是最近八爷对他大哥褚英十分关注。褚英的长子杜度,也就是刚才那女子的哥哥,原是正白旗的旗主,如今八爷虽然领了旗主之职,正白旗下很多都是褚英父子的旧部,想来这会儿八爷对这些侄子侄女秉持的态度都该是施恩拉拢为主,所以我才礼让术禄……”

侍女似懂非懂,不过这不妨碍她膜拜自家主子,不由拍手道:“主子最是聪明不过,学什么都快,不像奴才,来赫图阿拉那么久了,还是说不好女真话。主子您都已经开始学这边的文字了……”

哲哲一笑置之,并没有因为丫头的奉承而又丝毫得意。

第三十章

乙卯年六月,三十三岁高龄的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被兄长布扬古贝勒许婚扎鲁特介赛贝勒。

这个消息等到月底一传回建州,就掀起惊涛骇浪,小到后宅妇孺,大到朝堂衙门,不论男女都在拿这个说事。

扎鲁特与建州联姻交好,却因为这一次介赛要娶布喜娅玛拉,使得两个部族关系敏感而尴尬起来。而远嫁在赫图阿拉的三位扎鲁特福晋,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乌仁作为德格类的元福晋稍许还好些,可嫁给代善和莽古尔泰的那两位的日子却是异常艰难起来,毕竟不管是济兰还是莫雅绮,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之前叶赫曾三次将布喜娅玛拉许婚他人,结果次次都被努尔哈赤带兵出去将对方灭了。建州与周遭部族交恶,说一千道一万,根由上都因她而起,就连努尔哈赤写给明朝的信,也从不避讳地说过:这个女人,是他聘的未过门的妻子,谁敢娶她就是不给建州脸面。

衙门里挤满了人,五大臣都在,诸阿哥该在也都在,就连不该来的都挤来凑了热闹。

一个个群情激奋,简直比自己被人抢了女人还激动。

“叶赫若将已送牲畜行聘之女改嫁蒙古,尚有何恨更甚于此?”

“对!叶赫欺人太甚!”

“这可不是我等子侄辈所聘的女人,她是阿玛的女人!做儿子的岂可坐视不理,任由他人娶去?”

“应该趁布喜娅玛拉嫁到蒙古去之前,兴师前往叶赫!”

“对!即便已经许嫁,我们也当趁蒙古未娶之前,围攻叶赫城,把她抢回来!”

群情汹涌,努尔哈赤却是自始至终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从晨起争到时近晌午,也没争出个结果来。衙门里午休,诸贝勒大臣各自回家用饭,代善才一脚踏出大衙门口,便有人凑前附耳说了句话,代善随即面色大变。沉思片刻后,旋即回头,在离散的人群中找到了正和济尔哈朗说话的岳托。

代善着人将岳托叫到了跟前,问道:“今儿可是你媳妇回家的日子?”

岳托显然没想到代善会问这个,稍愣后回答:“月中时收到过一封信,信中提及这个月会回来,只是具体是哪天到赫图阿拉,我并不清楚。”

代善似有些心绪不宁,站在那儿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恍惚着。

“阿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代善回过神:“没什么……只是刚才想着你们夫妻总算和好了,穆图尔贺若是再不回来,怕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孙女真就要与咱们生分了……”

岳托似乎不喜谈及这个话题,忙岔开道:“阿玛,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代善摇头道:“你回去用饭吧,我守在衙门里。”

岳托想着,此刻正是非常时期,玛法随时可能下令八旗整军,代善留在正红旗衙门备战也是应当。

“那我也不回去了,留在这陪阿玛。”他琢磨着是不是把铺盖什么的也从家里带来,晚上直接睡在衙门得了。代善不回家,济兰独守空房便容易变着法的在家搓磨人,最近更是对敲打扎鲁特的博尔济吉特氏来了劲,他实在不想回去面对继母的歇斯底里。

第三十章

“那……你在此留守,我先回去一趟。”代善突然改了主意。

“爷现在到了哪里?”

“前两日有消息递回,说是已从抚安离开。”

对面正红旗衙门的大门悄悄打开,代善探头在门口张望了会儿,不疾不徐地出门。

“你留下盯着。”

“敦达里!”身后那人拉住了他,“古英巴图鲁不是寻常之辈,你……”

“传消息来的人不是说可疑么?”

“只是可疑,并不能确定。”

“不管能否确定,我都得跟上去瞧瞧。”

“可是……”

“管不了那许多。不多说了,我走了。”说罢,挣开手,悄悄尾随代善而去。

离了衙门地界,果然有侍卫牵了马等在路边,不曾想代善却没有骑马,仍是坚持步行,而且趁人烟稀少处竟是偷偷与侍卫换了衣衫,双双分开独行。若非敦达里眼尖,险些给他错了过去。

打扮朴素的代善一路尽拣僻静处钻,约莫过了大半时辰,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一处高墙下,迅速钻入了一道开在后院的角门。

敦达里快步追了上去,只隐约见开门者身负刀箭,满面警惕之色。面对着紧闭的木门,敦达里左右张望,破门直入那是不可能的,他绕着墙根转了一圈,终于发现有段墙外恰好紧挨着长了棵大树,他思量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冒险翻墙入内一探究竟。

院子里的戒备并不森严,事实上墙内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宅,除了一个不大的小院外,只有一间朝南的正房,一间朝西的杂物棚子。那个开门人正蹲守在正房门口,敦达里小心翼翼地绕过杂物棚,爬到了正屋的后面,这一路爬得甚是艰辛,既怕被守门的侍卫看见,又怕屋里的代善会警觉。

好不容易挨近窗下,附耳屏息细听,却只听见屋里有个女人笑声如铃:“就是嫁人啊,你看我都三十多岁了,你不过比我小一岁,都已经做了玛法了。”

树上突然蝉声大噪,敦达里胸口震动,深深地吸了口气。虽不敢百分百确定,但他已大致猜到自己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所获非浅。

那女子的声音婉约如水,她笑起时声悦如铃,低声哀恳时,软侬细语,竟似能将石头都融了去。

“代善,求求你……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求你……”

“代善……”

一个声音不断在敦达里耳边回响。

是她了!应该没错了!是她!

这世上还有谁能生就得这般妖媚狐惑?

蝉声阵阵,屋内的两人却突然起了争执。

“东哥!”代善的声音在发颤,“你……要去哪?”

“拿我一条命去换,总应该换得回来吧?”

“东哥!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他颤声着,低声下气,卑微哀求,姿态低得恨不能跪伏在地。

这样的代善!这样的古英巴图鲁!

敦达里很想不屑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那个能征善战的古英巴图鲁,建州族人心目中的英雄,谁能料想得到他竟会有如此孬种认怂的一面?他在一个女人面前,以一种让人难以想象卑微在哀求着。

未曾交战,便败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敦达里悄悄退去,屋里的两个人已经拥抱在一起,啜泣声不断。他已经无法再继续偷听下去,他可以忍受代善为色所迷,却不能认同他的英雄气短。

但是……但是……

是她啊!

是东哥啊!是那个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啊!

敦达里跳出墙外,满心烦躁,一拳砸在树干上。那树干不算粗壮,只是盛夏树冠枝繁叶茂,敦达里这一拳下去,树冠摇曳,簌簌声响间不见树叶飘落,倒有个娇小的身影刺溜儿扒拉着树干滑落下来。

那人扑通落地,与敦达里四目相对,不禁两相皆愕。

“你……你怎么在这?”

阿木沙礼手足并用的从地上一跃而起,撒腿儿钻入了一个胡同,等敦达里从错愕中惊醒过来,她已转瞬没了身影。

敦达里迟疑片刻,终于跺了跺脚,没有尾随相追,他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得去跟,阿木沙礼这个意外,只能暂且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