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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108)+番外

努尔哈赤面色阴沉,缄默不语。

他已是年近花甲,两鬓斑白,再是强悍也已在今日这番骤然打击下显出老态来。

乌巴泰磕头,言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若是不处以极刑,以后诸位阿哥有样学样又当如何?”

阿敦忍不住道:“难道要让贝勒爷杀子不成?若是如此行事,岂非寒了诸子之心?”

乌巴泰争辩道:“若是不严惩,才会寒了那些誓死效忠的功臣之心。”

努尔哈赤跌坐回座椅,满脸沧桑,疲色尽显。他无力的挥了挥手,喑哑道:“容我想想。”

乌巴泰待继续进言,肩上却落下一掌,而后他被人拽着胳膊拉起。乌巴泰扭头一看,发现是一直充当影子的达海。

乌巴泰对达海的表现颇为不满,正欲挣开,达海附耳说了句:“过犹不及。”

乌巴泰怔住,被达海一把顺势拉了起来。

额尔德尼忽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阿敦心头一颤,看着额尔德尼一脸认真的表情,竟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难以描述得清。

这一场沙尘暴使得全城能见度降低,一直到辰时天空方才勉强放晴。晌午时分国欢回到了家中,素来癖好整洁的他竟然搞得灰头土脸,满身风尘。

松汀使唤着两个小丫头替国欢烧水洗沐,将自己重新拾掇干净后,国欢却什么都没有说,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这一睡,直到暮色降临时分方才转醒。

彼时,阿木沙礼已收到门莹打探回报的消息,褚英巳时正便已被人抓了回来,带去了衙门。据说褚英对努尔哈赤出言不逊,拒不认错,衙门内的几位巴克什对褚英顽固不化的态度十分不满,纷纷要求严惩不贷。

努尔哈赤大约是被大儿子伤了心,勒令将褚英重新投入高墙内圈禁,又将长孙杜度叫过去一通臭骂,斥责他的看管不力。杜度痛哭流涕,替父求饶被努尔哈赤当场驳回,杜度便又自请罪责,称自己督管不力,致使自己的阿玛一错再错。

“八叔为人公道,友爱兄弟,孙儿恳请八叔代管正白旗……”

第二十九章

建州八旗的建立正式拉开了帷幕——在原先的黄、红、白、蓝四旗基础上,又增添四镶旗,设置理政听讼大臣五人,以扎尔固齐十人副之。

正黄、镶黄两旗,尽归努尔哈赤亲领;正红、镶红两旗旗主由二阿哥代善统领;原先属于舒尔哈齐,后归阿敏代管的蓝旗一分为二,其中正蓝旗旗主由五阿哥莽古尔泰统领;阿敏负责镶蓝旗;原先属于褚英,后归杜度代管的正白旗同样一分为二,正白旗旗主转由八阿哥皇太极统领;镶白旗旗主由十二阿哥阿济格统领。

这八旗旗主的设置基本上都在各人的预料之中,对于这样的利益瓜分大家还都算满意,虽然才十岁的阿济格居然也分到了一旗,但转念众兄弟想到这一旗动的原是褚英的财产,并没有伤及众人的利益,虽也有人对阿济格平白无故的捡到这么个大便宜表示不满,但转念想到努尔哈赤老迈,阿济格三兄弟作为幼子分这一旗牛录,大约也就是作阿玛的对这三兄弟做的最后安排了吧?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大家不由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努尔哈赤所占的两黄旗牛录上头,不知道这两旗最后会便宜了谁去?是不是最小的十六阿哥费扬古呢?

众说纷纭之中,大家似乎都自发自动的遗忘掉了在这场兵制重置,利益中损失最大的杜度三兄弟。

杜度让出了旗主之位,守着褚英的牛录隶属于皇太极管辖,皇太极待他倒算是亲厚,只是因褚英叛逃在先,兴许是为了让努尔哈赤放心,皇太极对褚英的看管格外谨慎。不仅将褚英由地面迁移进地牢,又把原先负责看守的三家奴才以渎职罪责尽数问斩,小福晋富察氏被发卖外地。一番整顿后,皇太极重新安置的地牢看守,人手少而精,规定每日分成三班,每日定时送食三餐,禁绝闲杂人等探视等等。

因着富察氏被发卖,术禄偷偷抱着妹妹济鼐哭了许久,不过济鼐才九岁,打记事起便对生母印象不深,而两年前富察氏入高墙陪褚英后,她对生母的印象就更加淡了。所以富察氏的遭遇并没有对济鼐造成太大的悲痛,反倒是十四岁的术禄,因为婚姻的不堪重负,对自己幼时在娘家的一切都特别怀念,以至于她感同身受般久久不能释怀。

褚英全圈禁后,家里两个福晋互相弄权,上下奴才俨然分成了两派,富察氏被送进高墙陪褚英“共患难”了,已到了说亲年纪的术禄因为无人问津而被耽搁下来。直到去年年底,因着穆库什传出怀孕之喜,额亦都老当益壮,乐得合不拢嘴,努尔哈赤一时兴起,便将术禄指给了老臣费英东。

论起年纪,费英东和额亦都同龄,按岁数,足可做术禄的玛法了。费英东老夫娶少妻,虽然术禄的身份不低,可是这样的宅门里面,费英东的儿女成群,且大多都已成年,费英东所娶的那些个福晋们,又岂是等闲之辈?

第二十九章

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陡然落入这样一个家庭之中,身后又没有足够强大的娘家支撑,短短几个月,她便犹如一朵缺失水分的鲜花般,迅速枯萎。

术禄无法向娘家人倾吐她的苦水,所以这三个月来,她一得空便会跑到二哥家来找昔日的手帕交。

然而与过往相比,昔日的闺中好友那热情开朗的性子,在如今的二嫂却像是不复存在了一般,令她增添了莫名的疏离感。就如同像现在这样,她哭了许久,泪眼婆娑中抬头发现对面端坐的阿木沙礼始终表情淡淡的,既没有同仇敌忾,也没有好言相慰。

术禄讪讪起来,心中备感惆怅,她胡乱用帕子擦了擦脸,哽咽道:“是我造次了,你……你只当我今儿没来过吧。”

阿木沙礼嘴角勉强扯了个笑容,无怪乎她提不起精神来理会术禄,实在是今天早上她在后院的墙头竟再次遇见了那个煞星奴才。

一整天她脑海里总是盘旋着那个顶着一张宛若女子容貌的少年,趴在墙头对她说“银货两讫”时冷若寒霜的眼神,她便产生出一种自己是否做错了,是否为虎作伥的忐忑不安。

“你若是能像四姑那般尽早怀个孩子,日后母凭子贵,自然就能在瓜尔佳家站稳了。”冷不防的,身后传来一个温醇的嗓音。

术禄窘迫不已的从圆墩上站了起来,侍立一旁,看着二哥大步走进屋里,虽然刚刚开口是跟她在说话,可这会儿他明显没有将她摆在眼里,他只是面带微笑的径直朝炕上的阿木沙礼走去。

阿木沙礼没有起身相迎,甚至于她连起身的姿态都没有摆弄一下,仍是心神不属的歪在炕上,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

国欢上前抱了抱她:“今儿天气不错,怎的没有出门?”

阿木沙礼看了眼术禄,挣脱他的怀抱。

她的本意是想让他明白,这会儿有客人在,让他在人前收敛一些,哪怕那客人是他的妹妹,她也不习惯在人前故作恩爱亲昵姿态。国欢懂她的意思,可偏偏我行我素,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般搂住了她的细腰,贴着她的后背一并坐在了炕沿上。

阿木沙礼细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天热了,身子乏,我不想动。”

术禄见兄嫂亲昵,她杵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不尴尬。好容易见阿木沙礼开了口,她忙接下话来,打趣道:“瞧阿木沙礼这样犯懒的样子,倒像是有了身子一般……”

话没说完,对面两夫妻却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原还和颜悦色的国欢突然沉下脸来,继续刚才进门时的话题,对着术禄道:“你既已嫁到了瓜尔佳家,就该学学四姑那样,安守本分,以夫家为重。你心怀不满,怎么能与费英东扎尔固齐做一对恩爱夫妻?”

国欢的训斥,令术禄又羞又愧,偏还当着闺中好友的面,将她仅存的一点脸面都给剥尽了。

第二十九章

阿木沙礼与他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国欢身子不好,性情颇有些孤僻,外人常以为褚英的这个二阿哥是个温柔淳厚的,更有人赞他性情颇类代善,是个好脾气的。不过阿木沙礼却很清楚,大舅家的两位表哥,论脾气性格,国欢比杜度更加霸道强势,不讲道理,虽然他面上笑得一团和气,骨子里却是个极为偏执的。这也许跟他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因为父母兄长怕他夭折,所以过于迁就。

然而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在过去见到国欢这般对旁人使性子,单纯的阿木沙礼或许不会怎样,如今她心思变得特别敏感,国欢这话明面上听着像是在训斥术禄,可入了她耳中,却如同是在指责自己一般。两人成亲一年多来,阿木沙礼自问没有尽到半分妻子的责任,心虚愧疚之下,愈发觉得国欢话中有话,不由沉下脸来。

国欢并没有看到身前娇妻变幻的脸色,只是不喜术禄经常上门叨扰,几句话便将术禄说的面如土色,凄楚惨淡的告辞离去。

术禄独自离去,出门后发现兄嫂二人竟无一人出来相送,不由悲从中来,愈发哭得像个泪人儿般。她来时本骑的马驹,这时哭的妆容全化了,哪里还敢骑马在街上招摇?正左右为难之际,对面过来一辆马车,她急忙背过身去,没想到那马车却停了下来,车窗帘子掀开,探出一张温柔妩媚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