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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128)+番外

战火燃起,虽然还未曾被逼的兵临城下,却也迫在眉睫。赫图阿拉城内全民皆兵,就算是没有武器的妇孺,也都在身上佩戴上了菜刀,木棍等防身器具。

国欢虽然从未打过仗,这一回却也穿上了甲胄,佩上弓箭,随军上了赫图阿拉外城的城墙驻防。临走前,他担心阿木沙礼一个人在家不妥帖,便劝说妻子回娘家暂避,被阿木沙礼拒绝。

“我嫁了你,本该去你额涅那里才是,可你也知道我不太愿意回老宅,不如我娘家也不回,我只待在家里,让松汀她们几个把守门户就是了。”

国欢守城,身边自然少不得得带人,家里怕是剩不下几个壮丁,他思来想去,最后道:“既如此,你不妨去八叔家与八婶相伴,昨日八婶已将兰豁尔、岳洛欢送了回去……”他怜惜的看着妻子,似乎对她的任何小心思都了若指掌,“你不喜欢小孩子吵闹,她那边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清净,不怕吵到你了。而且,外头的消息谍报都是先送回大衙门,然后八旗衙门会有消息传回各贝勒府。八叔家比我们家来的安全,若赫图阿拉当真失守,我相信八叔想已想好了万全之策。”

底下的话他没再说,她却哪里还有听不懂的,这么些年的相处,她若真是一块石头,也难免要被他的真心给捂热了。此时大劫将至,生离死别的危机感一下子将她的心挖空了。

“国欢!”她有些惶然的抓住他的袖子,“你别去了,行不行?”

他只是个文弱男子,连那些干惯粗鄙奴役的壮丁都不如,他怎能去面对兵强马壮的明军?那些人若是真的打过来,他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怎能不去?”国欢笑得很轻淡,眉宇间却有一抹不曾出现过的桀骜,“八叔说的对,界藩山上可不只四百兵士,哪怕是手无寸铁的运石挑夫,也随时可以英勇奋战。”箕张的五指强有力的收起,他冲她柔情万丈的一笑,“无论如何,我姓的是爱新觉罗,我是大英明汗的孙子!你安心等我回来!你在,城在,城在,我在……

她嗫嚅的张了张嘴,想说些却如鲠在喉,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唯有眼泪,在他在毅然转身后潸然而下。

第四十章

与大明短兵相交的前方战火,离城最近的不过相距十里,夜深人静时分,城外的厮杀声入耳格外清晰,特别是明军还动用了火炮,那隆隆的炮声,每一下都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震颤,仿若要将整座城都给吞噬下去。

明军从四路而来,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片城墙先遭遇明军兵临城下,而因为兵力有限,努尔哈赤奉行“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作战策略,倾全国兵力而出,北上驰援,阻挡杜松大军。当天夜里在萨尔浒与明军交战。

赫图阿拉城内大凡四肢健全的男丁都被抽调出去守城巡逻,就连权贵之家的丫头仆妇也被临时征集,权贵女眷留守在家中,身边没了丫头仆妇服侍,吃饭烧水都得靠自己动手。

捱到初二,在萨尔浒打败明军的金兵转而北上,从吉林崖直扑尚间崖,与大明北路军对上。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带着一千余兵力攻打龚念遂、李希泌的车营步骑时,代善已先一步带着三百多人攻打总兵马林的驻地。骁勇善战的金兵在面对大明的枪炮时,不惧生死,奋勇冲击,北路军惨败,尚间崖下河水被鲜血染红,大明副将麻岩战死,总兵马林狼狈逃回开原。

当天傍晚,赫图阿拉守城将士发现从南方以及西南两处,有两路明军正向这边逼近,极度的惶恐后是不甘束手的热血亢奋。几乎全民皆兵的城内老少,纷纷涌上了外城城郭。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葛戴有些吃惊了,娥尔赫也收起了一向高傲的姿态。

歌玲泽喘着粗气,很肯定的说:“松格礼福晋就是这个意思,她说那个叫刘綎带着两万五千人,既是从董鄂路来,身为董鄂氏,就没有还龟缩在家里不敢拒敌的道理,松格礼福晋带着几个儿媳,以及一干家奴已经去了南城门。”

阿木沙礼一向不起波澜的眼眸渐渐勾起火热,松格礼年过半百,像她们这些做小辈的,对她早年的英勇事迹只得了些模糊的道听途说,这些年她完全是深居简出的贵妇模样,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谁会想到这关头,她竟会勇猛不减当年?

“那……东果怎么说?”葛戴追问。

歌玲泽:“松格礼福晋让东果福晋在家赶制军需物品。”

所谓的军需物品,不外乎是临时赶出来的一批布甲、马鞍等物,虽说女眷做这些也已算是尽力了,可和松格礼所做的豪情万丈相比,就明显弱了。

阿木沙礼有些激动,捏着针线的手微微发颤,正要说话时,门外走来一人。众女看去时,却是身居后院的哲哲跨步进门。哲哲依旧是一身长袍,只是宽大的腰身上已束了根腰带,腰带上悬挎了把带鞘的蒙古弯刀,足蹬皮靴,手里握着把粗糙的木弓。惯常梳的两把头没了,她的头发编成了好几股小辫子,然后这些小辫儿又汇总编成一根大辫子,最后尽数盘绕在头上,发上素净的一如男人,没有簪戴半点儿首饰。

第四十章

娥尔赫被她唬得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这两年哲哲算是彻底失宠,也不知道这女人哪里不得皇太极欢喜,明明连娥尔赫这样的都能怀孕生子了,皇太极却独对越来越端庄贤惠的哲哲看不上眼,百般挑剔后竟是连见都不想见了,直接把人赶到了后院去住。

娥尔赫是瞧不上哲哲的,这大约是基于排外的天性,一个蒙古女人和她们互称姐妹,同住一个屋檐,伺候同一个男人,哪怕科尔沁与大金的服饰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却依然改变不掉对方是个外来异族的事实。

哲哲没有回答娥尔赫的话,只是冲葛戴明媚一笑,葛戴被她这样爽朗直接的笑容晃花了眼,不等她有所反应,她身边的阿木沙礼却已从炕上站下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然后默默的将自己头发的发簪一一摘下。

“你这是……”葛戴愕然。

阿木沙礼动作不算快,平时家里有丫头仆妇服侍,她的日子过的比普通的权贵之家更舒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连梳个头都由专门的梳头娘子伺候着。望着炕桌上摆成一排的珠钗环镯,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自己究竟是过了多久了,以至于连打个辫子都弄不好了呢?

哲哲从边上走到她身后,替她编起了辫子,哲哲的手指灵巧的翻动,很快就绑好了一根大辫子。

“多谢。”阿木沙礼回身道了谢,脸上带着虔诚般的光耀。

葛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是泪凝于睫,无语凝噎。

娥尔赫舔了舔唇,最后一跺脚,也开始卸下珠钗首饰:“去就去,我女真女子不输那些天朝男子。”

这一日,在明军从南逼近的危急时刻,八大衙门口聚集了无数背负粗陋武器的妇孺,这些妇人中年纪最大的已是双鬓皆白,更有一些是面带稚气,身量还没长成的少年。

马匹牲口都被征用了,日暮时分,阿木沙礼背着一张铁弓去了外城南墙。

赫图阿拉的外城墙,说的好听是墙,其实不过是凭借山岗,用碎石堆砌而成的围墙,高不过丈余,最高的城门处也不过两三丈的高度,堪堪站上几个人做放哨眺望。

国欢没在城头站着,他穿的也不是正白旗统一的甲胄,但那一身甲胄显然不是从敌人手里夺来的战利品,看那尺寸真像是量身定做了一般,可惜的是太过簇新的甲胄,没有一丁点的血腥气和刮痕,穿在国欢身上,依旧显不出任何的杀伐气息。

看国欢斜斜的靠在城墙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捻着一杆烟杆,低眉敛目,一切神态都隐在了吞吐的烟雾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国欢抽烟,国欢爱干净,身上总是洗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看就是富养的权贵子弟。

“怎么背了这么丑的东西。”他靠在墙上,抬头看到她一步步走来时,眼里轻柔带笑。

他没问缘故,看到她蓦然出现也没有丝毫的惊讶。

城头上有人不停的大呼小叫:“哦,看到了,看到了,那边……是旗子吧?那些在动的,是不是南人的旗子?”

第四十章

“国欢。”她慢慢走过去,投入他的怀抱,“我发现我现在连一石的弓都拉不动了。”

她身后的弓是匆忙间用根粗铁条在两头绑了牛筋临时制成的,虽然材料简陋,做工粗糙,但因为是生铁,弓力却是比木制的更强。她这一路试着拉了几次,发现以自己的膂力竟是根本没法把弓拉满。

眼瞅着明军围城,四下里有不少妇孺因惊惧而哭泣不断,她走了半个多时辰,越走越觉得悲观。到了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仅做他的妻子不算合格,就连以往父母教导的生活本能都给忘光了。

国欢拍着她的背,抬头望了望天,暮色渐浓,夕阳正从地平线上迅速往下沉。

他无奈的叹息:“我原也以为……”

他原也以为随着大金日益强壮,他只要挣够了银子,养活妻子,与她一生相伴总不是太大的难题。他天天琢磨着挣钱,却忘了其实自己所处的家族并不安定,他怎么就有足够的自信,觉得大金不会像哈达、辉发、乌拉那样被人攻占都城,直接杀戮抢掠,国破人亡,妻离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