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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129)+番外

日子越过越顺的他当真忘了在关外推崇的武力为尊,谁拳头硬才是真的厉害,这是个靠武力致胜的种族。他这么多年真是被关内的那些汉人沾染的都快忘了自己身在关外,而非天朝。

“对不起。”他亲吻她的额头。

他该教她自强的,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本能,他却将她的本能都给养废掉了。

阿木沙礼不懂他内心在惆怅什么,只是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心里一阵阵的空虚。

如果城破,他们面临的将是什么样的惨淡人生?这一刻,她突然很想问问阿玛,当年哈达城被建州军侵占时,城内的百姓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是同族之人可以投降,可以归顺,可以延续生存……异族之间会有这样的宽宥吗?不可能的吧,想想夺下抚顺后,大汗对待那些汉人的粗暴,归顺者沦为奴隶,不顺服的尽数杀掉……阿木沙礼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心生惧意,只紧紧将国欢拦腰抱紧:“若是……若是……城破……”

城破之时,与其被俘受辱,不如……

国欢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胡说什么呢,这城岂是这等容易被攻下的?”

他身上弥漫着陌生的烟味,加上那一声厉声,眉宇生出凌厉之气,竟使她刹那间感到心口一痛,忍不住泛起满腔委屈,竟而落下泪来。

国欢越发后悔往日对她宠溺太过,这样娇气的性子若是放在平时倒也罢了,这般生死一发的时候,心性若不够坚毅,怕真是没法生存下去。

那些话在他嘴边滚了好几番,终是没忍心说的出口,他最后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软言宽慰道:“一个时辰前已派了探子去古尔本。汗玛法他们今日又是大捷,晚上在古尔本驻扎……没事的,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未必会输,你别担心。”

有心让她坚强起来,见她梨花带雨犹如柔弱无依的菟丝草般,国欢只得作罢。

第四十一章

刘綎所率的南路军从董鄂路而来,先于经清河路来的李如柏所率军队。连续厮杀了两天一夜的大金八旗在接到消息,刚在古尔本安营便又赶着拔营连夜回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命几个儿子带兵分拨走人,令代善先带二十人扮作哨探开拔,代善走后没多久,莽古尔泰也走了。

岳托抓了两把炒米塞嘴里慢慢咀嚼,而后就地抓了把积雪润喉,抹抹嘴从地上站起来。这会儿人疲马乏,天色已晚,正是最为困倦的时刻。岳托眼睛扫过不远处挥斥方遒的努尔哈赤,和诸多将士相比,沾染血污的努尔哈赤腰背挺直,精神矍铄,一点儿都看不出已是六十的老人。

身后有马蹄声响,不待岳托回头,来人已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你不跟着你阿玛同去打前哨,留下来跟着汗玛法一起走,不觉得可惜了么?”

岳托对杜度的态度淡淡的,自那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醒来,再见时难免多了一些尴尬。论亲疏,他们本该是最亲近的堂兄弟,可无论是杜度、国欢,还是岳托,都因为不可言语的某些事,感情越来越淡,就连逢年过节也少有走动。

这一仗,打的有多惨烈,未来有多艰难,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生与死仅在转瞬之间,很多深埋在心底的小疙瘩,在此时此刻,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显得多么的渺小,犹如尘埃。

不由的,岳托冲满脸血迹的杜度咧嘴一笑,从地上搓了一团雪球丢了过去。

“给你,擦擦脸。”

杜度用雪球在脸上滚了一圈,随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抹。

“真希望今晚能赶回赫图阿拉,幸运的话还能在家里的炕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说是明军从南边已经过来了。”

杜度笑的肆意张扬:“媳妇孩子热炕头,也就这么一说,想睡炕,还得先打完那些南朝人再说。”

岳托眯起眼,逆光看向杜度,发觉此时的杜度全身笼罩在点点金光下,神圣而强大,一如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这般仰望自己的大伯父时所见。

“汗玛法应该会有别的想法。”

代善派去打前哨了,身先士卒,有可能他们会在直接南下时遭遇到那两股明军,无论对方是哪一路的,都有至少两万五千人。

而代善带去的,才区区二十人。

连着两日的胜利,以少胜多,凭借的是一鼓作气,但是接下来这仗得怎么打?北面尚未完全清除所有敌军,南面的主力却又攻了过来。

杜度满不在乎的笑,语气带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豁然,他拍着岳托的肩膀调侃:“放心,你若死了,我必替你收尸。同样的,我若是战死,劳烦你也替我收个尸。”

“马革裹尸。”岳托愣愣的,许久,心中豪情油然升起,展开手臂与杜度抱腰,胸口重重的一撞,很是有力的行了个抱腰礼,“好兄弟!就这么说定了!”

杜度笑声爽朗响起,那头却是驰来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皇太极纵马从二人身边经过,直直奔向努尔哈赤。

第四十一章

“汗阿玛!”皇太极翻身下马,“二哥和五哥都走了,儿子何时动身?”

努尔哈赤回头看了看皇太极,摆手:“你还是与我一道……”

皇太极肃容,脸上满是倔强道:“汗阿玛留守即可,刻不容缓,我不愿耗在这里等消息。”

努尔哈赤道:“你也太过要强了,没人会说你不如你两位兄长。”

皇太极仿佛根本没听到努尔哈赤的话,转身上马:“事实上,我的确没有不如他们。二哥他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不,我相信我会比他们做的更好。”

面对强势的儿子,努尔哈赤想说什么,终是看着那张张扬着骄傲和自信的面容后,心中一软。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冒险。这样吧,你率领正白旗的兵马,先回赫图阿拉,等你二哥探的刘綎具体军情后,再做定论。昨天打界藩山的决定你做的好,抓住了最佳时机,但也切不可因此得意忘形,贸然犯险。”

皇太极神采飞扬,勒马调转马头:“汗阿玛请放心,儿子必不负众望。”

一夹马腹,他打马返回,经过岳托和杜度身边时,他勒马停下,对杜度道:“整军,我们连夜赶回赫图阿拉!”

从古尔本地方到赫图阿拉至少两个时辰路程,眼见得天黑|道路难行,杜度也明白夜间行军增加难度,哪敢有懈怠,连忙应声,跑去集合旗下兵马。

皇太极骑在马上,岳托只觉得头顶有团庞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在某个瞬间,竟然令他颇感呼吸不畅,心里莫名的悸动。

“岳托!”皇太极弯下腰,靠近他,“你跟我一道回去吧,正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岳托不明所以,兴许是天色昏暗,且身处战场,血腥气弥漫,此时的皇太极与平日相比,平添一份肃杀,说出话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

岳托说了声:“是。”

皇太极直起了腰,遮蔽在树木阴影中的脸重新露了出来,那张不算太显眼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切看起来和平时并没什么差别。

岳托悄悄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多心了。

兴许是太久没能休息,身体已经快撑到极限了吧?

皇太极点了大约五百多人马,连夜从古尔本赶回赫图阿拉。因为马匹数量不多,有一半人是靠步行,两人一匹马互相轮流换乘。但是这样大约走了十里路,皇太极嫌行程太慢,勒令是二人合乘。

杜度劝道:“这样负重太多,容易伤到马。”无论是战前还是战时,马匹的珍稀贵重远胜于普通奴隶。

皇太极只是不听,强令如此。甚至他还从随身侍卫敦达里牵着的那匹马上直接扛过一个瘦个子的小兵来,放置在自己的身前,指着敦达里道:“你与安达里共乘一骑。”

杜度再要劝,岳托已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杜度跟前道:“我和你一骑吧。”

队伍重新做了调整,五百多人再度出发,这一回脚程先快后慢,越到后面马匹速度越慢。可这一回皇太极却没再说什么,杜度猜测着大约是八叔即便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也不好意思在人前承认。

第四十一章

“有没有觉得八叔这两天不太对劲,昨天出兵,说好在扎喀关与你阿玛汇合,他竟因祀神来迟了。这两天又时时刻刻盯着你阿玛,跟你阿玛处处较劲,你阿玛去哪,他也总要争着要去。”

岳托其实也有所察觉,只是他从来没和皇太极同上战场,想着以前也有人曾说四贝勒文韬武略,能谋善战,兴许生活中十分低调的四贝勒,上了战场便是这般不肯服输,事事争强好胜的性子。毕竟按照自古传下来的狩猎出兵习俗,在战场上谁出的力最大,功劳才最大,获利也才最多。

女真爷们没有退缩的习惯,就连自己一向儒雅,风度翩翩的阿玛,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得到他在战场上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一手箭术更是出神入化,令人心颤。

岳托没把杜度的话放在心里,倒是皇太极那句有事相托让他念念不忘,不知怎的,这句话就跟个咒语似的,一直缠绕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二更时分,四贝勒皇太极率军回到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