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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为偶(132)+番外

阿木沙礼一时心软一时心烦,交织鞭打着内心,最后只是强扭开视线,冷道:“可是懂得如何说话了?”

松汀含泪道:“主子熬透了身子,一时脱了力,怕是引得宿疾发了,才去请了廖太医来瞧过,药也抓来煎好了,只是……只是主子昏睡不醒,药一时灌不下去。”

事实上,昨晚的凶险比她说的更甚十倍,当时阿木沙礼突然晕了,国欢好不容易才回了家,精神不济,结果一进门就瞅见媳妇晕倒,他三魂吓飞了六魄,这一激动,倒真是把压了三四日的虚空隐患都给勾了出来。等请来的巫医诊明福晋只是体力透支而睡过去了,并无其他疫症时,国欢便已靠在床柱上,握着阿木沙礼的手阖上了眼,而后那张面无血色的脸上,七窍慢慢溢出血丝来。

当时那一幕情景有多惊怖,松汀只觉得毕生难忘,实在太过惊悚,刻骨铭心。

家里两个主子突然同时倒了下来,内宅乱成一锅粥,松汀连夜派人把廖太医从暖衾热炕里拖了出来,廖太医年事已高,久已不出诊,这一次为了抢时间,竟是冒着风寒将人用冰床直接载了来,到府邸时,廖太医自个儿险些冻得闭过气去。

阿木沙礼素来见松汀是个稳重的,头一次听她说话竟是带着颤音,她不用细问,也能感觉出不对劲来。

“人在哪?”

“就在次间躺着呢。”

竟是睡在了以前的东次间小书房。

自打夫妻俩同房后,东次间的那张床便变成了丫头值夜所睡。

阿木沙礼急匆匆地跑到隔壁一看,东次间地暖火墙烧得比她的房间还热,扑面就是一阵灼面的热浪,房里的空气混浊憋闷,呼吸间药味刺鼻,让人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靛蓝床帐并没有完全拢上,透过半边的帐子,一眼就能看到国欢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厚厚实实的盖了三床被子,可饶是如此,躺在锦被下的他依旧在瑟瑟发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上下牙齿却一直在咯咯打架。

只这一打眼,阿木沙礼便觉得后背发冷,她飞快的扑了过去。身后松汀喊了:“福晋等等……”却没来得及抓住她,阿木沙礼动作迅猛的扑到了床前。

床边上原站着一个穿着青褐色长袍的中年仆妇,看那样子正低头做着什么,见阿木沙礼近身,似又像是避嫌般,动作迅速低头颔胸,弯着腰退到一边。

松汀追了上来,有意无意的将身子插进阿木沙礼和那仆妇之间,遮挡住了阿木沙礼的视线。

随着讷莫颜和门莹的到来,那仆妇低着头,避开两个大丫头,贴着墙,蹑足往外走。

国欢病中高热,面色苍白偏两颊鲜红,阿木沙礼将手贴上去,只觉得他额头滚烫,心里更是慌了三分。她眼里这会儿只有国欢,本不会在意其他人,只是那仆妇这一番动作实在太过鬼祟,房里其他人都静站着不动,唯独她鬼鬼祟祟的往外走,阿木沙礼眼角瞥到,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突然就有点儿发怔,一时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第四十三章

仆妇站定,双手搭在身前,手指互相搅动。

松汀神情闪过一丝慌乱:“这是新买来的汉妇,不会说女真话,福晋你要问什么,我帮你来跟她讲。”一面解释,一面用汉话对那仆妇说:“你赶紧走啊。”

那妇人压低声,用汉语说道:“二爷的病不是小疾,这高热得先止住,我叔父正在赶制新药……这会儿我不方便去找他了,你代我转告一声,我暂时不能脱身,这些年最清楚二爷身子的还是刘济良,最好是把刘济良叫到身边服侍,若是能请到刘济良的伯父刘军出手,病愈的希望更大。”说到此,声音又压低了一分,“等二爷醒了,你再悄悄告诉他,四贝勒家新进府的那个外室瞅着,来历并不简单。”

对她所说的事项,松汀一一默记,却在听到此处时,忍不住问了句:“如何不简单?”这句话脱口而出,竟是忘了说汉语,说的是女真话。

松汀心里一惊,忙慌乱的去看阿木沙礼。没想到阿木沙礼竟已离开床边,冷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松汀,你自以为很聪明,事实上你也的确聪明。”阿木沙礼咬着牙,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可你却忘了,我也并不愚蠢。这些年耳濡目染,家中亦常使唤汉奴,我虽不会说汉人的话,却还是听得懂的。”

这句话犹如惊天霹雳般毫无征兆的劈到了松汀的头上,松汀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头顶灌入,只将自己劈得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不等松汀有反应,那仆妇已飞快往门外逃窜,动若脱兔。阿木沙礼早已提防,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以身堵在门上,双手撑着门框,颤抖着破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廖嬷嬷!”

这三个字艰涩的出口,眼泪随之夺眶而出,滴滴滑腮。

随着她的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声,床榻上昏迷的国欢长睫微颤,紧闭的双眼缓缓睁了开来。

“福……福晋!”松汀真是吓破胆了,扑通跪倒在地,膝行过来抱住阿木沙礼的腿,语无伦次的辩解,“这是个误会……廖婆子是廖太医的侄女,昨夜爷突然晕厥,我实在急的没办法了,一时也不敢耽搁,才……才自作主张将廖婆子从四贝勒府请了来……”

她不解释尚好,越解释越凌乱。

阿木沙礼只觉得脑袋里像是刮过一道又一道的旋风,将她本就头疼欲裂的脑子搅成一锅乱炖,她一时理不清个头绪,只是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揪疼。她再理不清,却还是知道替自己生产的廖婆子非但没有被灭口,还作为国欢的专用医生的侄女出现在这个家里,这个意味着什么。

“四贝勒……”一想到种种的可能性,她呼吸滞窒,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这事,还和四贝勒有关不成?”

“不,不是……”松汀口不择言,一向巧舌如簧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年的事。主子当年派廖婆子跟随福晋,可事后却把廖婆子隐藏了起来,要说这里头没有涉及些不可告人的私隐,她是不信的。可主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实情告诉她,她昨晚上也真是被国欢的惨状吓坏了,脑子昏头救人心切,才心存侥幸的把廖婆子喊来救命。

第四十三章

这潭浑水如何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的?

松汀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么些天担惊受怕,情绪大起大落早已熬干了她的精力,这会儿被阿木沙礼冰冷如刺的目光这么看着,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阿木沙礼心头滑过一片冰凉,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意,这满室的温馨竟一点也捂不暖自己。

“松汀……”寂静的室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叹息,“都出去。”

仿佛是久旱逢甘露,混沌的神智被这一道声音破开了一丝清明。松汀打了哆嗦,正要说话,那廖婆子却是发疯般往床边扑了过去。

“二爷!你救救我!二爷,你不能把我再送到四贝勒府上去了,我不能留在那里啊——”廖婆子一改方才谨小慎微的样子,痛心疾首的跪在床头,脑袋砰砰有声的砸在地砖上。“二爷,我还有用,我还有用,二爷你心慈,别把我丢弃了啊。”

国欢面如金纸,一双虚肿的眼睁着,眼中布满血丝,干涸起皮的双唇微张,胸膛随着口中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他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手指艰难的抬了抬,床边站着的门莹,战战兢兢地伸手搭了一把。

手一碰到他的胳膊,便觉得掌心一片火烧火燎的滚烫,吓得门莹情不自禁的想撒手。

国欢借着她这一扶之力,使劲撑起上身,喘了口大气儿,身子歪靠在床柱上。

“都出去。”声音不高,却让门莹直打冷战。

这会儿她也再顾不上遵守奴仆本分了,忙扯着一旁呆若木鸡的讷莫颜,飞也似的往门外逃。

廖婆子已经哭哑了嗓子,额头磕出血来,最后头顶在地砖上,匍匐不起,但从她背影依旧可以看出她双肩在不停的颤抖。

松汀忍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国欢和阿木沙礼肃了肃身子,这回却是真的半句话都不敢插嘴了,转身就走,临出门前,瞥了眼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廖婆子,眼中隐现一丝不忍。

阿木沙礼步履踉跄的往床边走,可没走几步,她就感觉全身的力气尽数已被抽尽了,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刚刚她一直在想,一直在回想,许多年前似乎已经遗忘掉的记忆,她以为她能忘怀,甚至已经遗忘的记忆,就在这么不经意间,尽数浮现。

她脚下发软,如踩棉絮,最后终是一跤跌坐在廖婆子边上。

原来自己根本没有忘掉!这辈子……下辈子,都没法忘掉。那么痛的恨意,只是被她强压在心底而已。

她双目无神的抬起头,空洞洞的眼睛似乎是在看国欢,又似乎不是。

国欢心头泛起酸涩,轻轻喊了声:“阿木沙礼……”

她突然咯的一笑,然后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笑到最后眼泪四溢,形容癫狂。

他想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可偏偏全身酸痛的没有一丝一毫是他能自己掌控的,他软弱无能的连胳膊都抬举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