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谁与为偶(146)+番外

“还不能确定呢。”

“不搬吗?”

“界藩那边还在修筑整顿……即使要搬,也不可能整个赫图阿拉的居民一起搬过去,总要有计划有步骤的进行。”他没跟孩子透露的是,代善与阿巴亥的事被揭发后,努尔哈赤很生气,虽没有把这事放明面上惩处,却是迁怒于其他琐事,更是勒令代善将两个儿子分家。

两红旗的牛录被分割了一部分出来,不仅如此,努尔哈赤更是特意在新建的界藩城内划了两块不错的地皮给岳托和硕托。代善对此不置可否,但是济兰却心怀不满,最近在家各种闹腾,更是假借代善的名义派人去回禀努尔哈赤,言称自家的宅基地地理位置好、占地广采光好,愿意孝敬汗阿玛。努尔哈赤听后觉得代善有孝心,怒气稍平,便收纳了分给代善的地皮,把自己原先打算造汗王木栅的地皮换给了代善。济兰自然更为嫌弃这块地,只是回家后话里话外暗示岳托应该效仿阿玛,把自家的地基孝敬上来,两家置换一下。

岳托如何听不出济兰的意思,只是好不容易分家立府,如今他已能自立,即便不依靠代善,也能有门路今后争得来荣耀与军功。济兰说得再难听,他只当没听见,不接话题,逼急了他便躲到外头去。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济兰的能力,听说最近她借着代善的名义去,想要图谋自己的那块地基。

如果有可能,他真不愿生为代善之子,只可惜,儿女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最好搬家后离开大贝勒府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只是没想到硕托这个小子,居然选了块地,和阿玛家紧挨着。

“阿玛……”

女儿的撒娇声令他再度醒过神来,他低头颇为歉疚的看着女儿:“抱歉,你刚刚说什么了?阿玛没听清楚。”

兰豁尔嘟嘴:“没……”

“是阿玛不好,兰豁尔再说一遍吧。”他尽量放柔了语音,只是略带僵硬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笑意。

“我……”兰豁尔吞吞吐吐,“我是说,阿玛何时再娶个福晋回家?”

依萨尔玛所言,阿玛一心在外奔波,家里头没个女人照料打理,连弟弟妹妹们平日里都是托付给萨茵福晋看护较多,她若想有一天从四贝勒家回到自己家里,一则除非四贝勒府添丁,四贝勒府的福晋们忙着照料自己的孩子,二则阿玛娶妻,家中有主母,她方能有机会请辞归家。

岳托自然不可能明白怀里年幼的小格格在动什么样的脑子,只是听得她如此一问,顿时错愕地愣住了,恍惚道:“兰豁尔是想额涅了吗?”

兰豁尔眼眸一暗,碎米般的牙齿轻咬嘴唇,低低应了声:“嗯,额涅病了这么多年,我知道额涅心疼我,怕过了病气给我,所以不愿见我。”

岳托愕然,心头滑过一丝不忍。穆图尔贺产后体虚最终撒手人寰,当年忙于战事,丧礼从简,这孩子也因此被送到了四贝勒府上寄养。这么多年过去了,穆图尔贺过世的消息想来早已有许多人透露给她,可她每每讲起,总是一副额涅还在世的口吻,也不知道她是真不信穆图尔贺已经不在了,还是她在自欺欺人的做着逃避。

岳托叹息一声,犹豫着张口:“兰豁尔,你已经六岁了,有些事你其实应该了解……”

“阿玛!额涅身体不好,你娶个福晋进门替她照顾弟弟妹妹们吧。”她说得极为认真,带着婴儿肥的白嫩小脸此刻显露出与她年纪不符的成熟。

望着兰豁尔精致的五官,愣怔恍惚间,与他记忆中的一道影像渐渐重叠。心中猛然一悸,他晃了晃脑袋,撇去杂念,有些烦躁地夹了夹马腹,加快了奔驰的速度,口中迎风喝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这些,你且安心在四贝勒家住着,记得不许淘气!”

马一加速跑动,猎猎风声便从耳边刮过,顶风一吹,兰豁尔的眼眸便是一阵酸涩,泪水蓄满眼眶。但只一个瞬间,她已咧了嘴,大声笑道:“阿玛再跑快一些!再跑快一些!”

岳托在她银铃般的催促声中,不禁抛却心头烦恼,豪气顿生,喝道:“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日岳托休沐,带着兰豁尔上山岗跑马,回转的路上顺手抓了只松鼠送给女儿玩。

兰豁尔一路都是兴致高昂的样子,直到他将她送回四贝勒家门口。门房上早有奴才闻声开了门出来,打着千儿给两人行礼。

兰豁尔颇为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岳托只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些进去。

兰豁尔手里抱着松鼠,见阿玛头也不回的上了马,心中酸楚,泪水到底没忍住,顺着两腮滚落下来。她五指捏紧,手心里的松鼠吃痛,吱地叫了一声,一口咬在她手指上。她痛得一缩手,那松鼠已跌落地,嗖地下溜跑,顺着一棵树杆爬了上去,眨眼工夫便没了影。

第七章

兰豁尔委屈地默默流泪,再抬头时,发现门已关上了,眼前只有三三两两疾走忙碌的奴才丫头,可这些个人没有一人在意过她的存在,任由她突兀地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在这个家里她便如同脚下砖缝里穿出的那棵杂草般,因为不起眼,所以只得自生自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墙之隔的大门外,岳托骑在马上,却并没有走远。

十步开外,国欢羸弱单薄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侧首望见岳托的那一刻,他竟而冲对方婉约地笑了一笑。

可惜岳托却是冷着一张坚毅的脸孔,眼神冰冷,全然没有半分热度地盯着国欢。他眼眸略转,目光在国欢身畔相扶的那个绿衣妇人身上掠过,顷刻间眼神从冰冷转为凌厉。

松汀不由自主地肩膀缩了下,挽着国欢胳膊的双手下意识地便要松开,却被国欢一把抓住。

国欢的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即使在这种盛夏时节,他身上依旧一丝汗意也无。

松汀低垂了头,耳廓却是情不自禁地染红。

岳托目光犀利地盯着国欢脸上温柔的笑容,只觉得分外刺目,不由出言讥道:“前几日为兄太忙,也没顾得上去吃你的喜酒,这里补上一句恭喜!”他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也不下马,双手握拳拱了拱手,动作敷衍至极,“恭喜国欢阿哥你……梅开二度。”

国欢神情淡然,对着岳托拱手回礼:“只怪我身子不争气,没法替她张罗大办,倒是委屈她了。”他的语气中带着爱宠惋惜,手心轻轻拍着松汀的手背。“不知岳托台吉何时续弦娶妻?届时分府乔迁,亦可凑成双喜临门了。”

岳托看国欢的态度愈发不顺眼,也不知怎的,脑子一抽,脱口道:“倒是有打算托媒去三姑家提亲,只是不知道三姑舍不舍得将表妹下嫁。”

话一出口,岳托自己都觉得别扭,好在他终于看到国欢云淡风轻的脸上敛了笑意,眸底慢慢笼上一层惊厉。

岳托心情大好,勒马转了个侧,扭身笑道:“就此别过,他日再叙!”也不回望国欢的脸色,扬手挥鞭,纵马疾驰,绝尘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国欢脸色转白,身形微晃,宽绰的街道尽头,那一骑的身影渐渐模糊,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把拽住身旁的松汀,咬牙挤出两个字:“回去!”

松汀慌乱地扶住,只觉得透过单衣下的躯体此刻正如火般滚烫,她心里喊了声糟,忙招呼车上的达春,两人半搂半拖地将国欢弄回家去。

“好端端地怎么又起热了?”达春蹙着眉头将国欢扛上了炕。

松汀忙着铺被子。

国欢摇摇手,气若游丝:“我不要紧。”

松汀眼中含泪:“爷您哪里难受?”

国欢颓然一笑,手指戳了戳心口。

达春慌道:“这是宿疾又发了?奴才这就去找刘建良……”

“不用。”国欢笑着咳了两声,嘴唇发紫。

“爷……”松汀哽咽,潸然泪下。

“达春。”

“奴才在。”达春心里难受,梗着脖子在炕下跪下。

“你起来,我现在只够气力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了。”

“是。”达春起身,弓背弯腰,凑近国欢。

“开原那边的生意,停了吧。”

达春迟疑道:“爷的意思……是先不走那条道吗?”

国欢摇首:“停了。”

松汀抽泣着补充:“爷是说放弃开原的人手。”

达春惊愕:“放弃?这……我们与汉商的生意往来,有许多都是走的这条道啊。爷,虽说叶赫亡了,可我们的人都不在明面上,走的是私路,与官家无碍。其实真是被上头知道了也无妨。”

他们在账面上早就做足了功夫,账本一真一假,所以即使汗王衙门里派人来查检,凭着那套假账,大汗也不至于眼红孙子这点蝇头小利。

国欢黯然失笑:“那一位既已拿住了我的短处,虽不曾明说,该怎么做的,我还是懂得的。”

松汀哭道:“爷让得还不够多吗?爷,您何必如此委屈自个儿?”

国欢笑道:“你以为我是惧怕他才如此避退容忍?呵……我虽不才,却也不是个轻易便服输的……若是,我的身子能再争些气……”说到此处,神情凄然,眸底闪动着不甘,“若不是……我,岂能放手?”

松汀边哭边端了热水,替国欢擦身:“爷,还是叫刘建良来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