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谁与为偶(80)+番外

“我没病。”她的语速不徐不疾,“额涅知道的,我这根本不是病……”

“不是病是什么?!”莽古济厉声大喝,“你是成心想要气死我是不是?”

“女儿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现在真是越来越……”

眼看着母女俩争吵越来越激烈,而有些话题已不方便当人面提及。色尔敏察言观色,利落地走向门边,出门时顺手将门莹一并支走。

色尔敏和门莹出门后,很细心的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留下了争吵不休的母女俩。

“女儿让额涅失望了。”阿木沙礼语气冷清,却一点妥协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我宁可死,也不需要依靠别人所谓的愧疚之心来当平安符,那不是平安符,额涅。那是催命符,让我日日夜夜面对着仇人,承受不堪,那对我而言,是成千上万倍的肆意凌|辱!额涅,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总有一日,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亲手杀了他!”

她语气中的森然决绝,令莽古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那满腔的恨意弥漫着全身,从那双乌黑的瞳仁中喷发出来。

莽古济失神地望着女儿,无语凝咽。

“额涅……”她缓缓跪倒,双膝着地,“女儿求额涅,不要将我嫁给伤害过我的凶徒……”

莽古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额涅!”她磕头,额头砰的声砸在地砖上。

“那你想怎样?”莽古济哭道,“你起来!你起来!”

“额涅!”再一次砰声响起。

“你到底想怎样?你不想嫁岳托,难道就真愿意嫁给国欢吗?”

磕头的动作停顿了下,她似乎在思量,在犹豫。然而瞬息过后,第三下磕头声依旧重重的响起:“求额涅成全!”

“好!好!好!”莽古济连说了三个“好”字,似失望,似悲鸣,似无奈,似尘埃落定,如释重负,“我只愿你将来别后悔,只愿你今后不要对我说,悔不当初……阿木沙礼,这世上的女子,择婿如同第二次投胎,你既要自己拿主意,我答应了你,你以后若是再要后悔,额涅可帮不了你!”

“女儿……不悔。”

莽古济擦干眼泪,叹气道:“好,我既依了你这门亲事,那你也得依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许闹绝食,你寻死的时候也该考虑一下我们父母的心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不是在作践自己的身子,是在践踏父母的心。”

阿木沙礼点点头,心想如果只是这件事倒是可以答应的。

只是没想到莽古济继续说道:“所以,你就不要千方百计折腾着想把孩子给打下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拿肚子撞桌角,又经常站在炕上使劲往下跳……”

阿木沙礼面色一变,本就素白的脸色愈发不见一丝血色。

“医士们都已经说过了,你身子弱,若是强行堕胎,必累及母体,到时候大出血,萨满众神都救不了你!你既答应了不会伤害自己,便不许再闹腾。”

“我……”她张嘴欲辩驳。

莽古济打断她道:“额涅不是舍不得这个孽种,真的是为你考虑,听额涅的话,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做处理,你要相信额涅,额涅是不会伤害你的,额涅……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额涅!”阿木沙礼动容,扑到莽古济怀中失声恸哭。

莽古济抚摸着女儿干枯的头发,眼泪簌簌落在她的发间:“不哭!你待产这段日子对外就只称病,等你生完,额涅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一定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额涅!”

“这段时日你多观察文清和门莹那两个丫头,如果觉得可靠,就一并带到夫家去。她们是我给你挑来固宠用的,你且当她们是个玩意儿,不要因为国欢宠幸她们跟国欢闹别扭。额涅以前一直把你当小女孩养,很多为人|妻子的事都没有教过你,额涅真怕来不及教你。额涅,更怕你不给额涅这个教导你的机会……你可知你这些时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作践自己,额涅有多心疼……”

莽古济泣不成声。

阿木沙礼伏在她肩头,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莽古济的肩头,很快便渗到衣料中去。

“是的,额涅。”她缓缓地说,“是女儿不孝,让阿玛和额涅担心了……”她的双眼没有焦距,似乎在看着窗棂。那外糊的高丽纸被油灯熏得一角已微微泛黄,一只飞蛾正围绕在油灯边上不停的飞舞。飞蛾晃动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萦萦绕绕,像根蔓藤似得缠绕进人的心底。

“兹”的声,飞蛾坠落,窗纸上飘起一缕袅绕的线。

落在炕桌上的,变成一团火光的飞蛾瞬间便被焚烧殆尽,变成一团黑漆漆的焦炭。

青烟袅袅,她望着窗纸上的那个袅绕的线慢慢变成一条笔直的直线,鼻音微重,口齿却依旧清晰地念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一字一顿,语速缓慢。

她说的是汉语。

第九章

阿木沙礼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了隐形人一般的生活。

待到六月初时,莽古济借口天热,带着阿木沙礼离开了赫图阿拉城,来到了城外三十里外的一座人口稀少的小村庄。庄户人家见是贵人家眷出来避暑的,也都见怪不怪,只村子上有头脸的老嫲嫲依礼带了些地里产的几样作物,前来拜见主子。

莽古济原想勒令他们不许靠近,没想到一直胃口不大好的阿木沙礼却很喜欢吃粗粮,于是这一住便没再走过。

莽古济很少回赫图阿拉城里,虽然她很担心丈夫和小女儿,但是这边大女儿的情况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阿木沙礼的身子一直没怎么养好,胎儿虽稳固,损的却是母体。哪怕怀胎三四个月后已无孕吐现象,她每天炖了补品不要钱似的喂下去,阿木沙礼的肚子吹气似的鼓了起来,可她自己却依然瘦得不行。

整个夏季,阿木沙礼过得十分煎熬难当,瘦条儿似得身材突然浮肿起来,整张脸像是又回复成以往的婴儿肥,只可惜这种虚胖让她的脸色愈发难看。因为浮肿,所以走路很是困难,她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然而夏季炎热,躺多了,便容易长出褥疮来。

莽古济出门时只带了乌吉嬷嬷和色尔敏,旁的奴才一个都没敢带,就连稳婆也没敢外找,打算就由她们主仆三人伺候着生产,凶险兴许是有,毕竟阿木沙礼才十一岁,骨骼未长成,身体底子又差。可等到莽古济看到女儿背上长出褥疮后,她又不免怀念起当初那个诊脉的医生来。

时光荏苒,有忧伤,自然便有惊喜。

八月上下,赫图阿拉先后传来两桩喜事,木栅大福晋阿巴亥与衮代先后诊出了喜脉,让莽古济的心情跟着大起大落了许久。

“郭罗嫲嫲怀的会是小舅舅吗?”

这问题不仅是阿木沙礼关心,也是莽古济兄妹几个最关心的。衮代重得努尔哈赤宠幸时,莽古济便盼着有这样的结果,甚至于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她曾经花了重金从大明的药贩手中购得三颗金丹,据说这种名叫三元丹的红丸,曾是进贡给明国皇帝的仙丹,大补之物,在十年前,寻常富贵之家花再多的钱都买不到……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三颗药丸最后阴差阳错的落到了女儿肚里。

莽古济看着女儿虚肿的脸,喟叹道:“但愿是个阿哥。”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阿巴亥仗着这一胎有多嘚瑟,你郭罗嫲嫲还没传出喜讯时,阿巴亥说这一胎老来子,哄得你郭罗玛法高兴得差点儿没把正白旗的牛录分给了阿济格。”

阿木沙礼一愣。

褚英被关后,他的正白旗并没有收回,大家虽然都没吭声,但并不是真的不觊觎那份财产,只是谁都没好意思当这个不要脸的出头椽子,所以正白旗的牛录分毫未动地依旧在褚英名下,由杜度代为管理。

“阿济格舅舅……才八岁吧?”

第九章

“可不是么?那么多比他年长的兄弟尚且没有牛录,凭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就想吞下一个旗!阿巴亥真是痴心妄想!她怎么不想想,她怀着小十四的时候是多狼狈,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小人一得志,立马就忘了伤疤疼了。”

想到十四阿哥到现在都还没取名字,莽古济不由冷笑。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阿巴亥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她就不信她这肚子里这一胎还能再蹦出个小儿子来。

阿木沙礼吃力地翻个身:“那杜度他现在怎样……”

莽古济微愕,女儿从出事后就绝口不提杜度,起先她还担心阿木沙礼知道了什么,后来看着也不像,她会提杜度,只是没了以前的那种亲昵之态,竟是连哥哥也不叫了。

莽古济犹豫了会儿,终是劝道:“这个家到底还是得靠杜度撑起来,少不得以后你们夫妻得多仰仗他……”

“还沦落不到需要靠杜度赏口饭才能活命的时候吧?”阿木沙礼挥了挥手,显得十分不耐。

“若是……”莽古济小心翼翼地探询,“你大舅又给放出来了,你还会愿意嫁给国欢吗?”

阿木沙礼的眼眸有微光掠过,但她面上却依然平静无波:“嫁啊,怎么不嫁。我倒是巴不得他放出来呢。听说高墙那块地阿敏舅舅他们几个兄弟都没人想要争夺,因而成了无主之地。郭罗玛法索性把这块地从正蓝旗划到了正白旗名下,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