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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87)

他绕过许广汉走了两步,突然又站住,回过头来冲广汉一笑,“岳丈大人也永远只能有一个!”

他的笑容俏皮中渗着窝心的暖意,瞬间击中许广汉脆弱的心房。看着女婿昂然挺拔的背景,他深深的体会到,那个拖着鼻涕、顽劣胡闹的孩子真的已经成熟懂事了。

◇◆◇◇◆◇◇◆◇

鸳鸾殿的侍女已经习惯了在皇帝驾临时不再大声通禀,刘病已生怕吵到休憩的妻儿,每次入殿都刻意放缓脚步。

蚕丝锦帐内,躺着他生命里最为珍视的两个人,平君侧身枕臂和衣而卧,胸前躺着酣睡的娇儿。母子二人细微酣甜的呼吸令他沉迷,他就这么一直站在床边,痴痴的看着他们。

浅梦中的平君似乎睡得十分不踏实,呼吸时轻时促,眼睑紧阖,眼睫却在不住的颤栗。

他叹口气,俯下身,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泪痕,“你假装睡着时总喜欢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长睫微微一颤,她缓缓张开眼,眼眶里早已蓄满泪水,沿着眼角迅速滑入鬓发。他看得一阵心痛,忍不住抚摸那张被泪水润湿的脸颊,低头狠狠的吻住她的唇。

询君意 宣帝篇 第四章 万岁为乐岂云多 权衡

章节字数:5749 更新时间:09-09-12 13:41

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天性胆小,八月初五,杨敞这位在废帝中被霍光硬推到台面上的首功之臣,在新皇帝还没来得及颁下封赏前,突然一命呜呼,薨了。

而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在朝堂上弹劾对手的严延年,终于在御史中丞猛烈的攻讦下一败涂地。严延年不是愚昧之人,他当然不愿意死在这样一种稀里糊涂的罪名之下,所以他趁着杨敞身故,公卿忙于吊唁,无暇顾及他的时候逃亡了。

霍光十分生气,一方面是得力助手杨敞死了,一方面还是刘病已的固执显然超出他的想象,所以严延年的逃亡令他找到了某种情绪上的发泄。一封诏书就此传送到千里之外的山阳郡,严延年虽然逃了,但死罪仍在,严延年的女儿难逃株连之罪。

杨敞的丧事结束,山阳郡那里也传回了刘贺的消息——刘贺妻,严罗紨病故。

是畏罪自杀还是当真病重身故,这个答案已经不值得长安城内的公卿费心思考。百官少了领头人,也就没人再在朝堂上提及立霍成君为后的事,但不提归不提,虽然少了正面奏书,背后却仍是少不得流言蜚语,腹诽连连。只要没有眼瞎耳聋的,都非常拎得清这股风吹来时要往哪边倒,所以明面上虽不再向皇帝提立后的事情了,私底下大家却都在议论霍家的这位小女儿霍成君,将如何取代上官太皇太后,入住掖庭椒房殿。

而在宫内,就连守备掖庭门户的侍卫也察觉到了一个令人亢奋的现象——传说中即将被立为皇后的霍家小女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频繁出入掖庭椒房殿。

“那个女人又来了?”椒房殿寝宫的床上摆着一只鞋样子,霍成君随手拿了起来,发觉做工并不精致,至少和她脚上穿的丝履没法比。她再也懒得细看那粗糙的针脚,随手丢到一旁,却没留意紧抿着唇的如意脸上闪过一道厌恶之色。

如意不着痕迹的把那只鞋样收了回来,霍成君注意到她的小心翼翼,猛地恍然:“不会吧?这么丑的东西是你绣的?!”

如意不答,但眸底蕴藏的怒意更深。

霍成君嗤笑,不屑之色更浓,“宫里的采缯锦缎都是东西织室出的,外面就算有再好的现货高价叫卖,或是家中奴婢自己定制,也总要比宫里织室出的成色差些。你的用度已经是全天下最好的了,又不缺吃穿,为什么还要屈尊做这等无趣的事?”拾起她的手,手指上满是星星点点被针戳破的细小伤口,“你看看,竟还弄伤自己的手,至于吗?”

如意想抽回手,怎奈成君抓得牢牢的,她只能压下满腹怨气,故作平淡的说:“不过是打发时日罢了。”

成君狡黠的一笑,眼光迅速瞄了眼如意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鞋样,放开她的手,揶揄,“男人的鞋样……呵呵,这要是被掖庭令瞧见,这座未央宫又不知该生出多少风流故事来。”

这下如意是真的怒了,眼光锐利,寒芒乍现。然而霍成君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她自行脱了鞋,上了床,挪了床角的一张玉几过来歪着身子,懒洋洋的重归旧题:“那女人天天上这来,等改明儿我住进这椒房殿,你说她还会不会来?”

她年纪虽幼,姿色却艳,这么似笑非笑的噙着一抹娇憨,眼波流转,顾盼神飞。如意心中一动,“你若做了皇后,可得算是我的孙媳了,到时候你会不会天天来瞧我?”

霍成君勃然色变,脱口道:“我可是你姨母!”转而低下头,似乎当真为此苦恼起来,“这可不好,我明明长你一辈的……若是嫁给陛下,我还得做你的姨母才行!”

如意不露痕迹的冷笑。

成君倚在玉几上,单手托着下巴,眼神渐渐放柔,一副少女怀春的恍惚痴样儿。许久,方是一叹,呢喃,“陛下最近怎么也不来给你晨省问安了?”伸了伸腰,娇柔慵懒的打着呵欠,“困了,每日都这么早起,实在折腾人哪。”

随手推开玉几,在床上找了一副玉枕,枕上罩着锦帛,她拍了拍那枕上的锦帛,又嗅了嗅气味,似乎觉得能够接受,于是就势一歪身子,侧枕着玉枕躺下,声音困顿低迷,“一会儿我母亲要来,她若来了,你叫醒我。”

如意站在床边不动,侍女们战战兢兢的也站着不敢动。半晌,如意挥了挥手,于是一名侍女急忙上前,抖开一条锦被轻轻替霍成君盖上。

香梦微酣,少女甜美的睡靥上浅浅的勾起一抹娇嗔,“你……你别走……”

侍女一愣,不敢动弹,隔了片刻,成君的嘴角抖动,竟是笑了起来,吟哦似的一声叹息,“唉……病已……”

如意走到门边,一只脚本已跨过门槛,听了这话,猛地转过身来,手扶着门框,望着床上半梦半醒的少女,久久的陷入沉思。

◇◆◇◇◆◇◇◆◇

九月,大赦天下,杨敞死后一个月,由蔡义接任丞相一职。蔡义的老迈早已不能胜任任何官职,可霍光依旧把这位八十多岁,连走路都要两个人左右搀扶的老人擢升上了丞相的位置。这个决策不能说不引人非议,于是朝上也有人提出质疑,但是霍光的回答依旧冠冕堂皇的令人无语。

“此乃为昭帝讲《诗》的师傅,德高望重,以他为丞相,有何不妥?”

即便是再有才能的人,到了蔡义这种已属罕见的高龄,早该回家养老,更何况蔡义的身体状况早已一日不如一日。丞相是百官之首,不说指望耄耋老人能在这个位置上对朝廷有所贡献,但至少众人都希望大汉朝别再出现一位死于任上的老丞相。

而另一方面,在人事调动趋向稳定后,立后的事终于再次被提出日程。霍光依然不表态,但是经历过隽不疑、刘德二人拒娶霍家女后的处理惯例,朝臣们早已习惯了霍光这种谦逊式的沉默。霍光不表态没关系,因为霍夫人早已在私底下放出风声,所以鼓动皇帝立霍成君为后的声势再度热烈起来。

“父亲!”张安世甫进家门,便被张彭祖堵在了堂屋的阶梯上。

彭祖的样子有点急躁,可张安世却视若无睹,张千秋一把将弟弟拽到边上:“父亲难得休沐,你到别处玩去。”

张安世慢吞吞的脱了鞋上堂,婢女取来热水给他净手,擦脸。

彭祖急道:“可是……”

张千秋猛地一拽,眼中有了警告之色:“出去玩!”

面对这个从小敬畏的大哥,张彭祖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妥协,“我找父亲有事。”

张千秋一笑,“做了中郎将的人果然不同了啊。”

“让他进来!”坐上席的张安世突然发话,声音威严沉稳,彭祖心里不由一颤,硬着头皮进了门。

张安世斜睨着小儿子,冷淡的说:“你仗着自己从小与陛下有同席研书的情分,在兄长跟前也敢放肆无礼了?”

彭祖急忙行礼,“儿子不敢。”

“我看你现在也没什么不敢的!”他冷哼一声,“陛下的婚事不用你瞎操心,你先管管你自己,都已经十七岁了,整日和府中侍婢厮混,也不上心正正经经的找门亲事成家。我且问你,延寿说你不肯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安世眼神凌厉,要不是清楚小儿子与平日侍婢厮混,在男女欢爱上并无疾碍,他肯定少不得一顿家法教训。

彭祖振振有词,“昔日冠军侯曾言,‘匈奴不灭,何以为家’,儿子歆慕其胸襟豪情,亦……”

“冠军侯!”张安世气得直冷笑,“就凭你这点出息也想学霍去病?”

彭祖不吱声了,他今天拼着被父兄一顿臭骂,为的是刘病已的重托。

“父亲!”他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这句话是陛下教儿子说的,陛下自幼是伯父养大的,诗经中有句话叫‘无言不雠,无德不报。’,陛下与许婕妤鹣鲽情深,夫妻情重……”他见父亲已经朝他直摆手了,忙膝行过去,大叫,“陛下重情有什么不对吗?陛下这般重情更显得仁德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