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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88)

“行了!”张千秋直接将三弟从地上拖了起来,“冲父亲这么无礼叫嚷,你也太不像话了!”

张安世皱眉,满脸不悦,“你出去,回房好好反思今日的言行得失,想不明白就不要出来!”

张彭祖明白这是没用了,父亲铁了心是站在霍光一边的,自己说再多也动摇不了父亲的心意。他心里觉得悲愤委屈,忿忿的站了起来,转身跑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说:“都说当了皇帝,可以随心所欲,如今看来,竟是大错了!”

张安世刚要张嘴训斥,张彭祖一跺脚,早跑得没了影。他气得不轻,脸色铁青,张千秋忙小心翼翼的劝解:“三弟年纪还小……其实陛下年纪也太小……”

张安世气得叹气,“不长进的竖子!”这话本是训斥小儿子的,可接在张千秋的话后,倒像是连皇帝也一块儿骂进去了。

他急忙闭了嘴,被张彭祖这么一闹腾,他的精神明显不济,疲惫不堪的伸手揉着自己的眉心。

张千秋细细想了想,这才谨慎的询问:“关于敬儿的亲事……”

张安世打起精神,闭了闭目,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清明冷静。孙女张敬今年及笄,以他张家现有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愁没有合适的夫家可挑,所以张千秋也一向不怎么在意,可前阵子霍山突然向他提亲,要让霍云娶张敬为妻。

霍山虽不是大将军家的嫡系,地位不比霍禹,但终究是霍光的侄子。

与霍家联姻,似乎是个双赢的好机会,但……张安世却常有隐忧,霍家的权势到如今已经算是大到了极限,放眼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户人家能够比得上霍家,就算是当初的卫家也远远不及。这样如日中天、权倾天下的霍家,一向是张安世倚靠扶持的对象,但任何事都有个限度,他总担心一旦过了限度,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毕竟,霍光已经老了,而霍家的继任者霍禹,显然还不够老练。

“父亲……”

张安世长长的舒气,“那是你的女儿,你自己作主吧。”他颇具深意的瞥了长子一眼,“为父老了,以后这个家,还得由你来当。”

张千秋松了口气,笑道:“其实霍山见我多日不应,昨日还特意托了霍禹来当说客。”

张安世明白了儿子的决定,点了点头。隔了好一会儿,就在张千秋以为父亲已然靠在榻上假寐时,一直闭着眼的张安世倏然幽幽开口:“其实,未必非结这门亲。”

张千秋大大一怔,作出疑惑不解之状,但张安世并没有马上解释,反而问儿子,“你怎么看霍氏立后的事?”

张千秋笑道:“霍家出个皇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安世微笑,拈须不语。

张千秋道:“霍成君与太皇太后有亲,立为皇后那是轻而易举之事,这事早晚会有定论,陛下年轻气盛,现在拖着,不过只是耍耍小孩子脾气罢了。”

张千秋之所以这么认为,全因刘病已这个皇帝性格与前两任相比带着一种憨痞稚气的特性,他不似昭帝那样儒雅泰然,但也不似刘贺那样雷厉风行,在对待霍光的态度上,刘弗虽然言听计从,但面上却总显得清高孤傲,帝王气息浓郁,而刘贺自不必再述,几乎恨不能要诛杀霍光才甘心。而刘病已面对霍光时,却是带着一种从内到外的敬畏忌惮,说得好听是君见臣,说难听些好似老鼠见猫。

但就是这样的一只小老鼠,却在当下,敢在老猫眼皮下默不作声的虚耗了两个月之久,一次都没正面回应朝臣的热切建议,表示同意立霍成君为后。不仅如此,在这样沉默无言的抵触中,那个鹣鲽情深、糟糠不弃的传言却在宫内宫外慢慢传开,惹来人言沸沸。

张千秋对刘病已的评价其实并不太复杂,这位新皇帝曾经在他们张府厮混了近一年,其实不过是个再普通寻常不过的宗室官宦子弟的做派,和自己的弟弟张彭祖如出一辙。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那是个年轻冲动、思想稚嫩的少年,所以,刘病已的性情与能耐,自然也相差不远。

“太皇太后……”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念出这四个字,张安世呵呵的笑了起来,“与太皇太后有亲!千秋啊,你和霍禹在一起太久了,久到你印象里的那个大将军完全成了霍禹口中的那位老父。”他叹息着拍着腿,又是惋惜又是忧虑,“大将军能是霍禹口中的父亲,却不能成为你口中的伯父,你得把眼光放得更远,把问题想得更深!”

“诺。”张千秋虽答应了,却仍是满腹疑问。

张安世看出他的困惑,进一步直指要害,“霍家的富贵早已超越了有史以来的任何一家外戚,这时候即便再捧出一位霍皇后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霍家目前六位姑娘所嫁的夫家,每一次的联姻背后都有一股推动力,紧紧维系着婚姻双方的利益纽带,把霍成君嫁给陛下,若能生出子嗣,倒也福祚绵长……”他压低了声,“只是今上的性子,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和你三弟似的,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何况你三弟说得甚对,不弃糟糠之妻乃有德之举,天下攸攸之口,谁能指责半句?再者,霍成君是太皇太后的姨母,若立霍成君为后,又当置太皇太后于何地?”

张千秋终于渐渐领悟,如今霍光的权力之大足以翻云覆雨,一个连皇帝都能轻易废除的权臣,外有同僚,内有太皇太后,目前在皇帝僵持的拖延下,立后对于霍家虽有利,弊端却也不小。霍光若是执意立了自己的女儿当皇后,这一举动落在太皇太后眼中,又会让这个孤苦伶仃的外孙女心生何等异样的想法?太皇太后才十五岁,这样一枚至高无上的有用棋子握在手里,效用可想而知。

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天子如今显然很不喜欢被强加这位霍皇后,新帝刚立,又何必为了一个后位之争而惹得君臣之间产生隔阂嫌隙?万一把那个冲动无知的少年皇帝逼急了,虽不怕他能因此反了天去,但真要耍起无赖来,难不成还能再冒风险搞第二次废帝不成?这个大不韪的损招可一不可再二,眼下不到万不得已,犯不着把君臣的关系搞僵。

所谓权衡利弊,像霍光和张安世这样擅于深谋远虑的老臣,自然比霍禹、张千秋等儿辈想得更周全、更细致。张安世其实早已看穿霍光一直保持沉默下的真正用意,相信那些臣公们用不了多久,便也能猜到这一层利弊,悟出霍光其实早已不再看重那个可有可无的后位。

“可是霍家不是很积极的在为霍成君当皇后在四下谋划么?我听霍禹说……”

“那是霍夫人的意思,不是霍家,更不是霍将军的意思。”张安世一针见血,“一个出身卑贱的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她眼中只有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心想做皇帝的岳母。太皇太后到底不是她的外孙女……”

张千秋彻底折服,同时深感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差距,枉他自负聪明,在父亲面前,自己的心智几乎就等同一个稚龄顽童。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照此推论,今上刘病已在霍光眼中,那些残留孩子气的举动岂不是只能更加突显其无知愚蠢?

霍光已有让步之心,却仍是保持沉默不说破,难道是在成心袖手看戏?

询君意 宣帝篇 第四章 万岁为乐岂云多 故剑

章节字数:4587 更新时间:09-09-12 13:42

正如张安世预料的那样,霍光的沉默逐渐被一些熟知的僚臣揣摩出其真正用意,只是霍光不明说,加上霍夫人异常积极的想要把女儿弄进宫里去当皇后,所以大家只好也跟着望风观望。

这事转眼拖入冬天,刘病已当了三个月的皇帝,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些微排斥抵触,到最后慢慢开始适应自己无所事事的生活状态。与刘病已相比,许平君的适应能力显然要强过他,这三个月里她几乎天天都会去太皇太后的椒房殿,如意只比她小一岁,两人抛开身份的不对等外,兴趣喜好上相差无几。

平君喜欢针黹女红,她教如意缝制鞋袜,后宫岁月寂寞无聊,如意觉得有这样一位禀性淳朴的女子为伴,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平君也曾提过一些小要求,把婢女许惠接入宫中,安排许母、王意等女眷时常进宫叙话,如意一一应允,她本以为平君会向她提立后的事,却没想无论是刘病已还是许平君,都未向她提过只字片语。反倒是霍氏母女,进宫次数日渐频繁,到后来,如意只能刻意的调整自己的作息,以免许平君和霍成君撞上。

刘奭已经会坐、会爬,会咿咿呀呀的发音,变得比以前更加好动,也更黏人。宫中的阿保虽然很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但刘奭却仍是喜欢黏着自己的母亲,有时候看到父亲更会兴奋的尖叫。

“再过些时日,肯定会叫人了。”平君用手抻着儿子的腋窝,让小刘奭双脚蹬地,牵引着他一步步的学走路。

刘奭很是兴奋,挥舞着双手,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

一旁注视着母子二人嬉戏的刘病已却殊无笑容,儿子快一岁了,可现在的身份却仍是不明不白的——他的母亲一日为婕妤,他便一日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