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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58)

四八

寝宫外,几个年轻宫女聚在一起轻笑着交谈什么,真是没规矩啊……

我干咳一声,几个宫女背脊一僵,急忙转过身来拜倒,柔柔道:“参见陛下……”

我轻叹道:“起来吧起来吧,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凤君是在休息么,你们这样不怕吵着他吗?”

宫女们对视一眼,一人膝行上前一步,俯首道:“陛下,凤君不在寝宫。”

我愣了一下。“不在?”转头看小路子,“你不是说他在吗?”

小路子抹了抹汗,干笑道:“凤君是这么跟小路子交代,可能是有什么事走开了,许是让太上皇传召过去了。”

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如今已过了午,我那不成器母亲也该起身了吧。

我卷了袖子正准备往母亲寝宫方向去,那宫人却开口道:“陛下,方才裴学士来过。”

我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她来做什么?找凤君吗?”

为首宫人朝旁边伙伴使了个眼色,那人退下去,从屋内捧出一本名册来,小路子接来让我过目,却是后宫一些大小事宜,按理来说,裴铮正式封了凤君,日后后宫从东西两宫到六尚宫事都该由他负责了。我后宫空虚……真空虚,只得他一人,尚宫又多是女子,想他昂藏七尺男儿,以后便要统领群雌……想来真是颇为喜感。

我挥了挥手,让小路子收起册子,又问道:“裴学士可还说了什么?”

宫人答道:“裴学士说,近来太医院突然少了许多珍稀药材,包括两株两进贡天山雪莲,事关重大,不敢隐瞒,特请陛下明示。”

我想了想,笑道:“怕是母亲贪嘴偷吃了吧。还丢了什么?”

“银杏子、朱果、熊胆粉也都丢了些许。”

我皱起眉头,这些东西,却不像我母亲会动。“只怕是有人偷了宫中药材出去倒卖了。”我冷哼一声,“让裴学士着人彻查清楚,后宫无主,那些人也真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

我拂袖离去,却见小路子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见他脸色微白,额上布了一层细汗。“小路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也病了?”

“也……”小路子微怔了一下。

我喃喃自语道:“怎么一个两个都病了样子。”

小路子怯怯问道:“陛下说是,谁病了?”

“凤君他……”我刚想回答,又打住了话头,斜睨他,“这是你该问吗?是寡人在问你话!”

小路子低头道:“奴才身上有些不爽利,许是天太热了。”

我看他样子也不像作伪,一身虚汗脸色惨白,倒像是中暑,便大发慈悲道:“你去太医院看看吧,顺便把事情调查一下,寡人自己过去便可。”

小路子松了口气,躬身道:“恭送陛下。”

还没到母亲寝宫,远远便听到母亲说话声:“好累……”

莲姑冷哼一声:“你自找。”

母亲哼哼唧唧两声,“莲儿你别这么冷漠嘛,只有你真心对我好,对我无微不至言听计从不会让我受累受痛哎哟!你干嘛拧我耳朵……”

莲姑说:“豆豆来了。”

我站在门口,无语地看着趴在躺椅上让莲姑给她揉着腰母亲。

母亲惊诧地看着我,说:“你竟然起得来!”

我面上一热,干咳一声:“母亲,你真胡闹。”

莲姑收了手,看了母亲一眼,叹了口气道:“有人宠着就是长不大。”又抬眼看我,眼神柔和了许多。“还是豆豆乖巧。”

我嘿嘿一笑,坐到莲姑身边,母亲獐眉鼠目地凑了上来,张口想问什么,我立刻堵住她话头说:“不许问我问题!”

她皱了皱眉,哼道:“那你来做什么。”

我四处张望了一番,问道:“裴铮没有来么?”

她撇了撇嘴道:“你们两个人新婚燕尔,还会记得我这个老母亲吗?”

我怔道:“他没来你这儿?”

“这个真没有。”母亲无奈地一摊手,“你连我都信不过了?”

我沉默地表示,这个真信不过。

母亲委屈地看向莲姑,指控道:“瞧见没,女儿长大了就这副德行,亏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

几个爹爹能忍得了她真是不容易,一张嘴说出话来能把死人气活把活人气死,父君听了无奈,二爹听了黑线,三爹听了直接开打,四爹装作没听到,五爹跟她有得一拼……

我连裴铮都说不过呢……

“母亲啊……”我叹息着打断她,“既然裴铮不在,那我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又被她拉住了袖口。

“你找他有急事?”母亲仰起脸看我。

“有点正事。”我含糊了一句。

“等下再走……”母亲懒懒坐了起来,拍拍椅子说,“我也有正事问你。”

我又坐了回去。

莲姑起身道:“我给你们沏壶茶。”

母亲冲莲姑一笑:“莲儿我要天山雪莲做糕点。”

莲姑无奈摇头。

我看着莲姑远去背影,抽了抽眼角:“果然是你偷了天山雪莲……”

母亲摆摆手道:“自家东西,能叫偷吗?”

“天山雪莲也就罢了,你还拿熊胆粉、银杏子和朱果做什么?朱果可是有剧毒。”

“这三样我可没拿。”母亲皱眉道,“别乱栽赃。”

我狐疑看了她半晌,见她也不像说谎,便也罢了。

“你说有正事问我,究竟何事?”

母亲却又支吾了起来,似是不好开口,我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你说吧……”我缓缓说道,算是给了她一点开口勇气。以我经验来说,她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事。

终于她沉重叹了口气说:“豆豆,母亲对不起你。”

果然……

“没有把阿绪管教好。”

嗯?我一愣。“什么意思?”

母亲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地上,“那……昨天你五爹给你药,你用了没有?”

我尴尬地别过脸,含糊道:“没、没有……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母亲却用比我还含糊声音说:“豆豆……那个……你知道,之前阿绪……给裴铮下了药……”

我点了点头,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事,便道:“阿绪下是秋药吗?”

母亲愣道:“怎么可能会是这么容易解药。”

“那不然是什么?”我想到昨日裴铮异样,皱眉道,“阿绪孩子心性,虽调皮捣蛋,却仍善良,总不至于给裴铮下毒药吧!”

母亲无力叹了口气:“也只有你会觉得随便打折别人老二阿绪是个善良孩子了……阿绪他啊,其实也没给裴铮下毒,只是中了蛊。”

“什么蛊?”

母亲轻声道:“情蛊……”

“哦……”我默默点头,然后倏地瞪大眼睛,说:“啊?”

母亲沉重地说:“就是那种会让人对母蛊持有者死心塌地忠心不二情蛊。”

我心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难受得紧,于是哑着声音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

“今天早上,阿绪不小心透露出来……”

我心终于缓缓沉了下来,沉到了谷底。“为什么现在跟我说?”

母亲绞着衣角说:“此事说来,终究不该瞒着你。情蛊是闽越五大蛊之一,便是你五爹也察觉不到。”

“那昨日五爹给我,究竟是什么?”

“他同我说,见裴铮脚步虚浮,以为是阿绪给他下了卸功散,便又给了你万灵散。倒是瓶子打开,裴铮自然知道是什么……”母亲紧紧盯着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豆豆,你还好吗?”

我抬了抬眼皮看她,咧嘴道:“还好。”

至少……知道从中了情蛊到现在,裴铮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忠于我,没有任何背叛可能性。

但是……他全心全意,却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因为情蛊。

母亲说:“阿绪他不敢来见你,他说了,当时会那么做,是想你既决议立裴铮为凤君,便要保证他无二心,思来想去也只有情蛊可靠。中了情蛊,裴铮绝不会有二心,你若喜欢他,他便会加倍对你好,你若恨他,他便受锥心之痛,他心,他情,他命,彻底掌握在你手中……”

我哑声问道:“裴铮也知自己中了情蛊。”

母亲点了点头:“知道。”

我想过许多种可能,却终究猜错了事实。

一想到他所有好,可能都只是因为情蛊,我便觉得有如被万蚁噬心,疼得头皮发麻……

“母亲。”我轻声问她,“你能接受吗,如果二爹对你好,也只是因为情蛊而已。”

母亲为难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但她已经回答了。

“我不怪阿绪。”我说,“他只是个孩子,不懂得什么是真正感情。我不敢说自己懂,只能说,这不是我要。母亲,让五爹帮我解了蛊吧。”

“其实你若不知道,两个人这么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我知道了,你告诉我了,我就不可能继续欺骗自己。”我打断她,“我不能忍受感情里有一点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