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寡人有疾(68)

“不是!”五爹打断我。

这分明就是说是。

我深呼吸一口气,说:“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查出来的。五爹,别瞒着我……”

五爹为难地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愧疚,终于说:“豆豆,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完结……

别霸王了,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寡人有疾 结局...

结局

我回到宣室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日落一日早过一日,小路子正指点着宫人换上新的宫灯,一回头看到我,忙迎了上来,宫人跪了一地。

我径自转身进了屋。

小路子跟了进来,抬头看到我的神情,愣了一下,细声问道:“陛下……心情不好?”

我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小路子说:“已快到晚膳时间了,陛下晚上在哪里用膳呢?”

“就在这里。”我说,“我有些累,你们退下,让我静一静。”

小路子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悄悄退出去,朝宫人们比划了一下,让他们都退出大殿。

我微睁开眼睛,看着宣室一角,光线昏暗了许多,青铜雕像在角落里张牙舞爪,形如鬼魅,哪里有半分王室的尊贵龙气。

我真不明白,先祖们做的就是对的,我做的,到最后总是错了。

我要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我要刘陈江山千秋万代,辉耀史册。

当皇帝的,不是都应该冷酷无情,在所不惜吗?

我是不是错了……

我缓缓起身,走到宣室殿东侧,高祖的画像在青烟中威严而慈祥。

我拈香敬拜,跪于案前。

“不肖子孙,陈国皇族刘氏十八世孙刘相思,拜祭高祖皇帝。”

青烟熏得我双眼刺痛,眼前微微有些模糊,那画像上的笑容渀佛也狰狞起来。

“高祖陛下在取笑我吗?”我笑了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是挺可笑的。可您也没有比我强到哪里去。贵为开国之君又如何,还不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既然没有能力保护她,就不该爱她,让爱成为害……”

我苦笑着说:“文帝陛下也是,与窦太后既有白头之约,却也先她而去,留她一人在世间饱受相思之苦。武帝一生男宠女妃无数,来来去去多少人,却也没有一人能常伴左右……其实我早该想明白的,无论你怎么做,做得如何好,就算富有天下,也留不住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你们尚且做不到的,我刘相思,何德何能……”

我跪坐着,沉默了许久,青烟熏得眼底浮起泪花。

“他说他初见我的时候,我才六岁。其实我早已不记得了。只是感觉渀佛从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我身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人……高祖陛下与吕后也是患难夫妻,互相扶持历经风雨了,可惜最后……呵……”我摇了摇头,“如果早知道我会那么喜欢他,六岁那年,我就该留在他身边,或者把他留在我身边。如果能回到六岁那年,我要告诉刘相思,那个男人爱你,不要怀疑他,试探他,伤害他,你们时间不多的,能多一天,是一天了……”

我咬紧下唇,眼泪啪啪落在手背上。

“还能回得去吗……回不去了吧……”

我抬手抹去眼泪,右手却颤抖得难以控制。

“你们帮帮我……帮帮我……我会当一个好皇帝,我也想当他的好妻子,帮他生儿育女……只要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只要能让我多陪他一些时间,我会当一个称职的皇帝,我把自己的余生都献给陈国,求你们帮帮我……”我紧紧抓着自己的右手,泣不成声。

“我会当一个好皇帝……只要你们让他留在我身边……”

我不是祈祷,我是在乞求。

满天神佛,陈国列祖列宗,若能听到我的乞求,就给我一点回应吧……

但是直到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从地上抽去,我也没能听到任何回应。

只有青烟渐渐冷却。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以往他走路,都是几乎听不到声音的。

一双手握住我的肩头,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裴铮抱了抱我,扳正了我的身子面对他,轻声道:“嗯?你哭了?”

我眨了眨眼,感觉眼睛依然浮肿。

我靠在他胸口,轻哼了一声,带着哭腔说:“太医说,孕妇总是这样的。”

他顺着我的背脊,低头亲吻我的后颈,笑着问:“那你是为什么哭?”

“我不告诉你。”我躲了躲他的唇舌,笑着说,“你猜。”

五爹说,刘绫是故意的,她去闽越,不为阻止裴铮取药,而是为了毁去药田。她知道药物控制不住裴铮和我,自己没有了筹码,索性掀了赌桌。

她在朱雀草和龙涎草唯一能够生长的土地上泼上了黑油,点燃了一把火,自己站在火中笑。

她说:“我输了,你们也没有赢。”

五爹说,裴铮撑过了一次毒发,找不到龙涎草,只能用其他方法补救,只是伤身太过。

伐脉换血,宛如再世为人。

“他的毒素早已入了经脉,就算换血也无法彻底清毒,只能减轻症状,武功早晚会废,这条命能撑多久,我也无法断言。”

“能有三十年?十年?”我问。

五爹叹了口气说:“我尽力而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你假装不知,这样不是很好吗?”

“骗人……”我摇着头说,“他明明说,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我,要让我欠着他,一生一世念着他。”

“或许,他还没有放弃希望。他的求生意志很强,为了你和孩子,他舍不得离开,我们一直在找其他解毒的方法,你也不用……太绝望……”

绝望吗……

连五爹都说尽力了,我还能如何?

只能向列祖列宗,看不见的满天神佛乞求了。

裴铮扣住我的腰身说:“该用膳了,别饿着我孩子他娘。”

我握着他的手说:“走吧……”

他既不想我知道,我便当做不知道吧。

只是他每几日便要到五爹的药庐换血,五爹为了减轻他的疼痛,给他下了大剂量的麻沸散,让他睡去一下午。待他睡着,我便进屋去陪在他身边。

到那年我生辰的时候,南怀王的势力已经基本清除了,诸侯王尽皆归顺于朝廷,老实将封地的财政军政大权交还中央。朝堂上的人也换了一批,易道临以三喜临门为由,请求开恩科,开科取士以充盈朝堂,又另对封地诸郡颁行了免税政策,安抚了封地百姓的恐慌不安。

崇光五年的雪比往年大,纷纷扬扬撒满了枝头屋顶。我已经显怀了,小腹隆起,每日里仍是天不亮就起身上朝,退朝之时,便看到裴铮在殿外等着我。大臣们见了,忙上前行礼,他笑着一一招呼过了,等着我走到他身边,然后牵起我的手,附到我耳边低声说:“现在你是我的了。”

他打起伞帮我挡住风雪,小路子领着宫人不远不近跟在后头。

“脸都冻红了。”他笑着说了句,说话间呵出来的热气渀佛瞬间就会结成冰。

我哼了一声,低声说:“才不是冻的……”

“那是为什么?”

我面红耳赤地说:“你……你在殿外等,百官都笑话我……”

“谁敢?”他神色一正,“他们寒冬腊月大清早的把我的暖炉抢走,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被窝里少了一个人,冷得睡不着。”

“睡不着你当你的奸商去,找我做什么……”

近来我才发现,他当丞相时干了不少龌龊事,如他所说,他是个商人,裴字号开遍了帝都,那也不过是他玩票的手笔,在宫里闲来无事,索性认真钻营起来,准备将裴字号开遍大江南北。他对政务虽是得心应手,但总是兴致缺缺,于商道倒也几分兴趣。

我说:“你不愁吃穿,赚那么多钱做什么?”

他说:“看着钱多开心。”

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小时候穷怕了,见人卖儿卖女的,钱多点,总是安心些。”他这么说。

我握着他的手,笑着说:“下次你要卖,卖给我就好了。”

他说:“不卖,只换。”

以真心换真心,一世不变。

初夏的时候,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疼,他不顾别人劝阻,进寝宫陪着我。

他伸出手臂说:“咬我就好,别咬伤自己。”

我想起那年在鹏来镇的时候,他哄骗我为他生孩子,我怕疼,他便说:“到时候你若觉得痛了,就咬我的手臂,不够的话,再让你捅几刀?”

他为我受过的疼痛,早已多过我为他做的一切了。

力气用尽,昏昏沉沉之间,才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我以为这就是终结了,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到一声惊呼:“还有一个!”

我:“……”

那真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抱那个小小软软的婴孩,是该捧着,还是该抓着,是该一手一个,还是给一个个轮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