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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8)

我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裴铮这人不怎么好,我是知道的,但父君说过,一个官很难用好和坏来衡量,只能分有用和无用。毕竟人在一定位子上,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便是父君,也是双手沾满了鲜血,但他说无愧于心。

裴铮他有愧吗?

我亦低声问他:“你为何不让苏御史知晓,他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贺兰苦笑。“知人知面不知心,朝中群臣,因私利相互利用相互勾结,今日朋党,明日仇敌,只有陛下的利益是江山社稷,不会包庇国之蛀虫。”

我听了他这番话,顿觉得压力很大,只能嗫嚅着为苏昀辩驳:“苏御史与其他人不同……”

贺兰迅速扫了我一眼,苦笑了下,“既然陛下信得过他,小人无话可说。知道的,已经都说出来了,至于如何定夺,都在于陛下。”

我直起身,轻声道:“你放心吧,寡人会秉公办理。这里随是囚室,但是通风透气,绝对安全,你现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会让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贺兰俯首道:“谢陛下仁慈。”

我转身出了囚室,苏昀尾随而出。

“贺兰都招了吧。”我们一前一后,边走边说。

“他招了,是裴铮的人杀了贺敬,罪证在贺敬别院的地下室。”我有些闷闷不乐。

“微臣改日便去搜查。”

“有人守在那里,你要多带些人去。”我想了想,仍觉得不妥,又道,“我让宫中派暗卫保护你。”

宫中暗卫的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强,隐匿功夫更好,不会让人发现,也避免大张旗鼓。

苏昀也明白这一点的重要性,因此没有拒绝。

出了地下囚室,重见天日,我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身边的苏焕卿。他凝眸沉思着,侧面轮廓柔和俊秀,薄唇微抿,唇线勾人。

都说唇薄的人,眸色浅的人凉薄寡淡,最是无情,但苏昀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焕卿……”我低低唤了一声,他睫毛颤了一下,目光滑落到我面上,带着丝疑惑。“陛下方才叫我?”

我紧张地攥了下袖子,一鼓作气把话问出了口。“昨日谏议大夫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啊。”

“庞仲?”苏昀一怔,随即失笑,“陛下觉得有道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觉得不是?”我试探着问他。

“宁缺毋滥,若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宁可一辈子不娶。”他没有多想便说出了口。

我心头一跳,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你至今未娶,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人吗?”

苏昀身子一震,眸中闪过苦涩,目光极快地从我面上扫过,淡淡道:“遇到过,只不过我真心喜欢的人,未必能真心喜欢我。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 我心口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声音也沙哑起来,干笑道:“原来你已有喜欢的人了,难怪秀男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

苏昀愕然看向我,眸中闪过异光,随即柔声问道:“陛下,希望微臣也在其中吗?”

这声音……像极了方才他在诱供之时……

糟糕,腿麻了!

我膝弯一软,站立不稳向后倒去,苏昀没料到有此一变,慌忙伸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怀里。

我踉跄撞进他怀里,鼻尖顶在他胸口,闻到沁凉的淡香,像是墨香,又想是山中兰草的芬芳,简直比催/情香还厉害,让我脸红心跳,骨头都酥了……

寡人真的病了,这次没裴铮在旁作梗,寡人就一病不起好了。

我索性赖在他怀里,额头抵在他胸口,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哎呀,寡人的头好晕呀……”

苏昀忽地放开了握住我的那只手,我心下一空,又是一轻——他竟然将我打横抱起!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事态发展,还来不及品味这腾云驾雾的感觉,他已经我放在庭中的石凳上,右手手背贴上我的额头,目露忧色。“陛下可还头晕?除了头晕还有其他病症吗?”

我见他不作伪的担忧,忽地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下他的手,又舍不得放开,便这么握在手中,指尖滑过他的掌心,感觉到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这一刻,我算半个淫君了吧。

下一刻,我要当个淫君完全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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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着他的手,继续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口哼哼唧唧。

“现在好一点了,我眯会儿眼就好。”

他也不敢推开我,便这么由着我靠在他胸口,抓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如果可以,我真想吹声口哨调笑道:“爱卿,给寡人笑个……”

他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这么多年来,我二人头一次这么靠近彼此呢。

十二岁以前,我们有过更亲密的接触。那时我正练书法,一直不成气候,他在帝都素有铁画银钩之名,便亲自给我开小灶,将我纳在怀里,握住我的右手,一笔一划带着我写。我十二岁,他十七岁,那时我心里还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旖旎,他却已是知人事的少年了,在帝都,也算是成年男子了,对我不曾有过半点想法吗?

还是当时我太干扁了……

我幽幽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遗憾,忽听到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轻轻的,像在自言自语。

“五品以上官家子弟,若入朝为官,居三品以上者,可自行选择是否入秀男之选。”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回答我之前的话。他身为御史,三品之上,可自行选择。

我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从他怀里退开,讪笑道:“原来,是你自己不想入秀男名册的。不想就早点说嘛,寡人还以为你不是良家子了,你不想,寡人又不会强迫你……”

以前是不会,以后就难说了。

苏昀一噎,缓缓道:“微臣以为陛下知道。”

“寡人不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别过脸,不再看他,强装不在乎微笑道,“我们几乎自小一块长大,何时你有心上人,寡人竟不知道。你苏卿名满帝都,又有什么人能在你之上,还不买你的账?不如寡人帮你做主指婚算了。”

“那人……”苏昀失笑,叹了口气,“她若不愿意,陛下也无法强迫她。微臣……也不愿意强迫她。能如现在这般远远看着,微臣已是心满意足。”

母亲说过,做人别太自作多情,不然下场会很难堪……

我颤着声音问:“你怎知那人不喜欢你?她同你说过吗?”

“有些事情,并非一定要说出来。这些年来,我们已渐行渐远,她不再如原先那般与我谈笑闲聊,一日日的疏远有礼,已是她的表态了。微臣何苦还自取其辱?”

母亲,我想我没有自作多情,焕卿他口中的人,是我吧……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只是选错了表达方式,毕竟各自身份差异,她怕走得太近,让你为难。”我的心怦怦直跳,恨不能直接告诉他,我是喜欢你的,真心喜欢你的,你别想太多了,入宫当凤君吧!

苏昀苦笑着叹了口气。“或许吧……微臣,不如自己以为的了解她。”

“你愿意同寡人说心事,寡人很高兴。”我捏着衣角,背对着他,细声问道,“你愿不愿意告诉寡人,那人是谁?”

“陛下……为何执意想知?”苏昀声音里有淡淡的疑惑。

我故作淡然道:“毕竟女人最了解女人,或许,寡人能帮你出主意,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昀笑了,轻声道:“多谢陛下关心,可能微臣确实薄情了,以为有无皆可,缘分二字,不强求,不强留,无心便休。眼下还是国事为重,儿女私情且放一边。”

我忙转过身,急急道:“那怎么行,你等得寡人可等不得了!”

苏昀挑了下眉,“什么?”

“我是说……”我干咳,“那谏议大夫不是说了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裴相是有了婚约所以不算,那你呢?你若不娶,寡人也不嫁了。”

苏昀笑道:“陛下真是孩子气。”

我今天非逼着他说出心里话不可了!再耗下去,寡人的青春就连尾巴都不剩了!

我跪坐在他怀里,拍拍他的肩膀,平视他的眼睛半开玩笑道:“你若不实话实说,寡人可就把你的名字写在秀男名册上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了!”

苏昀深深看着我,温声道:“陛下今日和往日有些不同。”

“是吗?呵呵……别转移话题。”

他无奈笑了笑,“却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往日看着好些,还是小时候看着好些?唉!别转移话题!”我恼怒地瞪着他。

他唇角勾了勾,“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

这话听得我心神舒坦,忍不住弯了嘴角,继续说:“别转移话题!寡人问你呢,你到底喜欢哪个?”

他被逼得紧了,终于合上了眼睛,两扇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淡淡的阴影,秀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勾出了一抹带了三分苦涩的笑意。

“那人,陛下也识得。”

“她小我五岁,却极是伶俐,我自负聪明,在她面前却常显不足,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希望她能多看我几眼罢了。我心想,站得够高,她大概也就只能看到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