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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满长安京(7)

云自清望着地上四四方方一角月光,沉默等待。

袁杰高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云大人。”袁杰高站在阴影里。

云自清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我也是逼不得已。”袁杰高轻轻叹气。

云自清嘴角一勾,“我明白。”

袁杰高又说:“你很像你父亲。”

云自清眼一动,终于抬头看他。“你错了,我们不像。”

“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对这个帝国抱有期望,而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绝望。”

“我用五年的时间,给自己缚了一个网,明天你就会看到,这个用仇恨、嫉妒与丑陋编织的网有多么牢不可破了!”

袁杰高一震,苦笑道:“你这五年来,四处树敌,纵然天下百姓都要你活,也抵不过朝堂上百张奏折要逼你死。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云自清笑了笑,“最初,没想过,后来,想不通了。”

“我父亲的坟,多谢袁世叔打理了。”

看着云自清,袁杰高说:“很多人都羡慕着你,你做的很多事,是他们十年寒窗所想的,可是最后,他们都不敢做野做不到了。”

“每个人都在向形势低头,向生活低头,高位上的皇帝,眼睛所见的,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他看不见他们的嘴脸,只听得到他们山呼万岁。那些低着的头,本分地作着他们的臣子,而那些不愿低头的,高高昂着头的,只能等到断头台上天旋地转的一刀。”

“李琰,你真的不后悔吗?”

云自清有些茫然,“后悔又怎样?不后悔又怎样?从我踏入长安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了选择。我只知道与天斗,与官斗,斗赢了,接着斗,斗输了,就请袁大人送我一程了。”

一声长叹,袁杰高消失在黑暗之中。

只有云自清仍在说:“我所遗憾的,却无能为力的,是仅为一介书生,纵然有屠龙之刀,也无力斗破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活得简单点

苍天闭眼

如云自清所说,百官集体弹劾,他云御史所有的大小差错都搬到了朝堂上口诛笔伐,最后一致请命——云自清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是吗?

长安城里的民愤似乎不是这么个意思。

假如那个皇帝能听到就好了。

可即使听不到,用他哄美人时所用的智慧,他也能猜到吧。

云自清是杀是留还是贬?

百官,甚至身旁的美人口气都很坚决。

杀!

一定要杀!

皇帝心里也很明白,云自清当然罪不至死,他不但没罪,还有功,而对于他来说,他的功就是罪。

可是杀了,大家都痛快。

不杀,大家都不舒服。

“大人会不会有事?”沈纯不安地来回走着。

云写意沉默不语。

“皇帝会不会杀他?”沈纯拽着云写意的衣襟,逼他回答。

云写意扯了扯嘴角,“杀,当然会杀。”

沈纯一怔,松开了手。

“为、为什么?他不是个好官吗?”

云写意笑了。

“好官,就不能杀吗?”

“他云自清活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朝堂之上,深宫之中,人人坐立难安。他一死,普天同庆了!”

“他会死,因为皇帝不需要这么个纯臣。”

“他会死,因为满朝污浊,已经容不下一股清流!”

“他会死,因为,他早已准备好赴死!”

沈纯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早就知道皇帝会杀他了?那他为什么……”

云写意苦笑:“长安,是个埋葬忠良的地方。他说,除了这里,自己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个曾经埋葬了他父亲的地方,现在埋葬了云自清,将来还会多少人前仆后继,九死未悔!”

沈纯落了眼泪,“我不懂,为什么非死不可呢?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地方,我们可以乘船出海,去看看海外的岛国,可以去泰山上看日出,可以去北方的草原策马狂奔,我们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啊,为什么是长安?为什么是长安!”

云写意垂下眼睑,“因为他是云自清,有太多人,想让他死,他走不了的,除非他死了,一缕魂魄才能走遍这天下河山。”

“除非他死了……”沈纯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云自清的判决是,斩立决。

这罪名可大可小。

你押大,还是押小?

云自清微笑地迎接日出。

他押对了,可是又怎么样呢?

“云大人。”狱卒恭敬地为他打开牢门。

“我不是云大人了。”云自清说。

狱卒给他跪下,“您永远是云大人。”

云自清一怔,笑了笑。

那又怎么样呢?

长安大概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云自清经过长安街的时候,这么想着。

每一次,他都是在轿子里匆匆路过,从未停轿一看,看看今日的米几文几两,看看今天店家的生意怎么样。每一次,他坐在轿子里,精心算计,从皇宫到从云桥,要走多久,他也不知道,好像也只是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便到了另一个地方。

今日,他才知道,原来长安街这么长,长安的人这么多,他听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不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说不上欢喜。

为什么?

云自清微笑着看着前方。

“云大人,我是王元九啊,当年就是您给我申的冤啊!”人群里好像有一个人这么喊着。

云自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听他说起曹国深,他才恍然大悟。那个人当年也参与陷害了他的父亲,四年前,被他抓到致命把柄,一举除了。原来那个证人是叫做王元九……

还有另一个说的,好像是前丞相薛卿贵,也是个不检点的人,犯下的罪足够死一百次,以为没人敢动他,结果却死在云自清手上。

五年间除掉的人一一在脑海里晃过,最后落到了眼前这群衣冠简朴的百姓身上。

他们没有面具,仰着最真实的表情看着他,痛哭流涕。

云自清仰起脸,眼角微酸,心底好像有一种感情肆虐着欲汹涌而出。

“云大人——云大人——”耳边是百姓齐声的呼喊,那个狱卒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您永远是云大人。”

永远吗?

不知是谁带头的,也或许是默契吧,长安街两旁的人全部跪下了。

一时之间,偌大的长安城,炎炎日头,千万百姓,却只有车轱辘吱吱的声音,还有,还有那些苦苦压抑的抽泣声,和有压抑不住的冲天哀痛。

长安,仿佛一座日光下的死城。

云自清叹了口气。

是不是长安城所有的人,都聚到了这里?

沈纯茫然望着四周。

阳光在刽子手手中反射,刺眼得让人涕泪横流。

隔着人群,云自清看到了沈纯,遥遥相望。

她看到他脸上的淡然,眼里的微笑。

她回应地扯了扯嘴角,却无法如他一般释然,左胸口的抽痛让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太阳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明臣也好,王侯也好,影子缩短的终点,也是云自清生命的尽头。

仿佛有了默契,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一圈圈的人潮由里而外跪下,只有沈纯,怔怔地站在人群之中。

这是一种默契,是一种由心而发,不能作假的默契,为了帝国长安的一抹亮色,他们致上最深切的哀伤与崇敬。

“云大人不能杀!”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句,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了一簇火苗,在瞬间引起了燎原之火。

“云大人不能杀!”

十人,百人,千万人,一同高呼——

“云大人不能杀!”

“云大人不能杀!”

他们之中某些人,是云自清无心帮助过的,可是更多的人,他不认识,甚至,他们也不认识云自清。可是在那一刻,一种千百年来流淌在人民血液中的情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那是黑暗中的人们对最后一丝光明的苦苦乞求,是深受帝国政治压迫无力求索的人们对最后一丝希望的挽留。

多少个千年,太阳在长安的东边升起,在长安的西边落下,长安城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变的,唯有青天、红日、朗朗乾坤!

云自清终于落下了一滴眼泪。

父亲,这就是你至死不愿离开长安的原因吗?

父亲,这就是你愿意用尽生命守护的百姓吗?

日升日落,长安城里多少个千年。

或许千年后,世上已没有了长安,可是这一刻的真实,会在活着的人心中永存!

监斩官手里令牌一扬,在地上弹了几下。

刽子手泪流满面。

“杀了您,我再也拿不起刀了。”

云自清笑着说:“总要有人动手,谢谢你为我执刀。”

有那么一瞬间,苍天闭上了眼。

莲见花开

刘一刀叹了口气。

日头炎炎,他偏偏要赶着出镖。

昨日的事,仍在脑海里回放。

长安城里,夹道相送,呼天鸣冤,终究也没换来一道“刀下留人”的圣旨。

皇帝大概也是明白的,百姓是善忘的,现在狠一点,给一刀痛快的,百姓骂上几个月,渐渐的,也就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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