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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刀风云(50)

云无双看着他那逼近的脸,竟觉得不能自制。她咬牙道:“不错,你要将我如何处置。是当众杀了我,还是要将我交给九大门派处置?”

顾先生握着她的手道:“都不是。”他用力握紧:“我知道你输得不服,你还可以再有一个机会。我带你走,你可以跟在我的身边,学习我的武功,直到有一天,你能击败我时。那么,你就可以破今日之约,重回中原。”他双目直逼云无双:“你同意吗?”

云无双为他神采所慑,竟不由自主地道:“我同意。”顾先生松开她的手,她蓦然只觉得一阵无力。定了定神,她又恢复了冷静,冷静地回思了对方的话,才道:“好,顾先生既然划下道来,云某自当依约。”

又冷笑道:“只是,你可要小心了,你身边会有一个人,日日夜夜要寻隙杀你,你为什么要放一只老虎在自己身边。难道,你当真自命为神,不会死亡?”停了停,云无双讽剌道:“又或者,你是活得太久了,厌倦了?”

顾先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道:“走吧!”长啸一声,声及高远。过了一会儿,一骑快马驰来,骑到眼前,一个大汉滚鞍下马,恭敬地道:“先生。”他没有行任何礼,因为顾先生是不喜欢别人对他屈膝的人。但他脸上充满了崇敬和能为对方效劳所产生的快乐,却比世上任何礼节都更真挚。

云无双所到之处,她的手下视她为神,她的敌人视她为魔。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丁芷君,对她也是畏多于敬。但见顾先生所到之处,人人对他都是充满敬爱,但却无一人畏惧于他。多半见到他的人,都是欣喜,荣幸和因对他的敬意而产生的自我反省。

顾先生将刀递给云无双,无声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云无双收鞘,将刀递给那大汉道:“传令,莫易为代教主,丁芷君为总监,全教立刻退回酆都城中,不得滞留中原。”

那大汉双手接过刀,上马,疾驰东海之滨,转宣云无双之令。大船起锚,驰向另一港湾,载着顾先生和云无双,离开中原,驰入大海。

海上日月,单纯平静。云无双身受内伤,这几日,顾先生就一直在为云无双运功疗伤,两人却并未交谈一言片语。每日,云无双坐在船头,看日出、日落,潮涨、潮消;听海风吹,海浪涌,船工的号子声。

海上每天都是单调的,几乎可以说是全无变化,有变化的只是自然界的东西,星星、月亮、太阳、潮水、风暴等。近乎单纯的日子,简单的这几个人,使得时时生活在危机压力下的云无双,在最初的日子里,真是非常不适应的。

每天,除了去船头回来,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半夜,总是习惯性地时时醒来,竖耳一听,只见海水静静拍浪之声。这么多年来,她时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刻刻筹前谋后,费尽心机;总是在策划着别人的时候也在同时防范着别人的算计。而在这儿,一切都没有必要了。她要防谁,对付谁呢?几个普通的水手?简直是笑话。顾先生?顾先生武功在她之上,自不必更不会对她用手段。她若是要对付顾先生,也只会用武功,决不屑用什么手段。

云无双走下船头,看见顾先生又在舱内独自摆弄棋子,这一次,不知怎地,她停了一下。顾先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近来可好些了?”

云无双只道了一个“好”字,再无话了。

顾先生举手道:“可有兴趣手谈一局?”云无双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云无双执白子先行,她棋风凌利,一条大龙贯穿一气,横冲直撞,顾先生执黑子,静静地东落一着,西落一着,却是防守慎密,无懈可击。云无双下至中盘,棋势渐滞,到后来,隔提好久,才下得一子。继续着下去,顾先生忽然停手道:“今日就下到这儿为止如何,时间长了,太过劳神,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云无双拈着棋子道:“为什么?”

顾先生道:“下棋本是闲情逸事,你太执着了,为此动了真气,内伤就更难逾了。”

云无双扬眉道:“可是,我已经入棋局,如何能半途而废!”

顾先生笑道:“今日暂罢,尚有明日,何必急于一时?”

云无双拂袖而起道:“你可以不争朝夕,我却只有这一时,过了这一时,就未必有我这个人来下棋了。”

回到房中,犹在苦苦思索方才的棋局。夜晚合上眼睛,那棋盘上的白子黑子犹如活了起来,在她面前飞舞。云无双骤然坐了起来,失声道:“我明白了!”那白子看似席卷全局,但却始终无法突破黑子的防守。棋势恰似那一日的比武之势,棋子之滞便如那刀势之滞。若非白天顾先生及时停手,否则,这棋局之结果便会如那日比武之结果,云无双此时真气不稳,便要大伤一场了。

次日,云无双未上船头,先到船舱中,仔细看着昨日的棋局。顾先生走过来道:“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云无双道:“不必再下了,这局我输了。这局棋其实就是那天比武再现。”

顾先生点头道:“你已经看出来了,棋风恰似武风。当日你杀气极重,我看得出来,你的杀气犹重过你的求胜之心。不着意于胜负,置生死于度外,你应该是已得武功三昧。奈何你杀气过重,已凌驾于你的功力之上,你不能役它,反为它所制,一旦不能伤人,必反伤你自己。功力越深,戾气越重,对你自身的伤害也就越大。”

云无双却只觉得这话极不入耳,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先生可是在指责我杀气太重吗?”

顾先生淡然道:“我只是就武事而论,无意影射什么。你若不爱听,就继续下棋吧!”

云无双冷笑道:“你以为你能什么都赢吗?”

今日下棋,云无双抑住心情不再以胜负为念,守住边角,步步为营。一局下来,竟是云无双赢了。顾先生笑道:“云姑娘,这局是你赢了。”

云无双却站起来,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局下来,该吃的子不吃,不该输的地方你却输了。你故意让我是不是?你在耍弄我?”一抬手,将棋盘掀翻在地,看顾先生仍是神闲气定的样子,更是着恼,怒气不息,又随手将手边所有的东西尽行打碎。她拿起一件东西便掷一件,只一会儿船舱中便狼籍一片。她顺手接过一件又一件的东西尽情发泄。又接过一件玉器,正欲掷下,忽然发觉,忙停住手。却是顾先生,见她掷一件便递给她一件,云无双只是站在原地,却将差不多一整个房间的东西都打碎了。而顾先生简直就是在帮着她一起在破坏这个房间。

云无双大笑起来,讽刺道:“向我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女魔头,是不是让人觉得很讨厌?”

顾先生却点头道:“很好,你终于发脾气了,你素来善于压抑,能够发作一次,于你的伤势也有好处。”

云无双怔了怔道:“这么说,你是故意诱我发脾气了?”

顾先生道:“那倒也不全是。昨日之局,是你自己的杀气太重而致败。今日之局却是你抑住杀气,步步求胜,有求胜心,便有胜局。我不吃子,是因为我今日无求胜之念。弈棋亦如练武,无胜败心,无生死心,便可近道了。无相真经,本以无相为念,你却是偏执一念,故那日比武,不是我打败了你,而是你自己打败了你自己。

云无双喃喃道:“无相真经,本以无相为念……是我自己打败了我自己……”一念之间,不觉豁然开朗,真经上的字一句句在心中流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万相归一,至无极……布形候气,与神俱住,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心想:“果真如此,那我的刀法,则不必借鬼魂之戾气,而与自然神形合之,则与顾先生,尚可一战了。”想到日日所观察之日月升降,潮汐变化,亦可入我刀中了。

想到这里,不禁疑惑问道:“天下人都骂我。你却要将武学之秘教于我,难道不怕养虎为患吗?”

顾先生严肃地说:“别人对你的风评,并不代表你真正的为人。不错,你固然有行为邪恶之处,你曾率无双教众,杀过许多武林同道。但你也有善的一面。你何以自甘恶名,而不愿扬善弃恶?”

云无双失声笑道:“原来我还有善的一面,连我自己都未曾知道呢,你倒知道了。”

顾先生缓缓道:“七年之前,有一位姑娘,冒生死之险,偷得云仲武的解药,救活九大门派武林人士近百人。”

云无双脸陡然沉了下去,冷笑道:“从来所有的故事传说中,这一类的故事,都必然有个好结果。只不过故事毕竟是编出来的。谁要真的傻到去做出来,那个人不是疯子便是呆子。你说的故事,开头的确象个故事,结果却变成一场笑话了。”说到后来,云无双语调变得尖锐而刺耳了。

顾先生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有一个老乞丐,又老又病,路人见了他,只会无视地走过。只有一位姑娘,却真心同情他,还将自己身边所有的钱都送给他。甚至还逃避对云的谢意。”

云无双的面容已经变得扭曲,冷冷地道:“那个人走出十余里后,便后悔了,她立刻就派人去杀了那老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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