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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拂晓而至的你(44)


祝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我没有比你早多久知道这件事,前几天冯校长来医院复查的时候恰巧被我看到,”列侬的眸光动了动,此刻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他叮嘱我不要告诉你,至少,他还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和你开口说这件事qíng。”
“我知道。”她闭了闭眼,“抱歉,我刚刚并没有真的想要讽刺你的意思。”
他望着她,低声说,“祝静,你只是在害怕,对吗?”
她听完他的话,良久,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
她太害怕了,她真的太害怕去面对冯校长的离开,她真的太害怕再体会一次那种被挚爱的人抛下的感受。
因为她又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是怎样在雪地里无知无觉地跪了整夜,怎样祈求自己能不能不被抛下。
人生里充满着悲欢离合。
这是我们都懂的道理——我们怎么可能永远都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呢?
总有一天,我们必须要面对离别,面对再也无法触及的yīn阳两隔,总有一天,那样简单的拥抱都会变成再也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小友那样的孩子无法轻易接受,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也都能如此平静而坦然地接受这个现实,即使是身为“大人”。
因为再也没有了。
因为你很清楚,比谁都清楚,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不求回报对你好,永远愿意包容你的人了。
他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
“与我有关的所有人,任何人,总有一天,都会离开我的。”她说,“无一例外。”
他看着她,半晌,伸出手,轻轻触摸上她冰凉的脸颊。
“但是有些人,即使到生命终结、离开这个世界前的那一刻,他们依然爱着你,”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即使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你一定要相信。”
她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
“列侬,”她抬起头,眼泪沿着脸颊滴落到了冰凉的泥土里,“我多希望你是他。”
“但是我又多么不希望你是他。”

☆、第三十六夜

第三十六夜
**
对于冯校长的病qíng,虽然主治医生和他们、连同冯校长自己在内都十分清楚最终的结果,但是所有人都对这个结果默契地绝口不提。
冯校长在第二天的上午,终于答应入院进行化疗。
祝静知道冯校长一直拖着病qíng不肯入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放不下孩子们,在斩钉截铁地表示她和列侬、甚至徐戚烨和彭然都会一起帮忙照顾孩子们的qíng况下,冯校长才好不容易妥协了。
“静静,”躺在chuáng上,老实地配合检查的冯校长无奈地说,“我这辈子都没有被自己的儿女这样管制过,结果非要出现一个你让我体验一下这种感受。”
祝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所以你就认命吧。”
从这一天开始,她在凌庭县的生活开始变得更加忙碌,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们,她索xing从宿舍搬出来,住进了冯校长以前住的屋子里,而紧接着,列侬在没有知会她的qíng况下,悄声无息地搬到了冯校长隔壁的一间破旧的空屋里。
她起得早,他比她起得更早。
有几次手术时间拉长,她到学校时已经天黑了,孩子们却早就吃好了饭,在后山高高兴兴地听他讲故事。
物资缺乏,在她征订之前,他已经搬着新物资进了储藏室。
哪个孩子的成绩有所下滑,哪个孩子的qíng绪有波动,他永远比她先一步找到问题的所在。
晚上批改完孩子们的作业,她想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再起来继续准备第二天上课的教案和查看医嘱。
可这么一睡下去,等她再次醒过来,都已经是深夜了,她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身上多了一条厚厚的毛毯,桌上的教案和医嘱上还多出了几条清晰的批注。
她默默地看着漂亮飞扬的字迹,忽然想起前两天彭然在医院里对她说的话。
“祝静,”
中午午休的时候,她在科室改作业,彭然走了进来,关上门,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放了一个饭盒在她桌上,“就知道你没时间吃饭。”
“谢谢。”她放下笔,叹了口气,看向彭然。
“今天下午我和徐戚烨会去学校的,你不用着急,好好跟手术。”彭然又说。
她打开热气腾腾的饭盒,“彭然。”
“嗯?”
“谢谢。”想来想去,她还是只会说这两个字。
彭然“扑哧”一声笑了,朝她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也就不奢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你心里的话我都听到了,赶紧吃吧。”
她低头吃饭,彭然则托着腮帮看着她,过了一会,彭然突然冷不丁地说,“祝静,我觉得他在意的人是你。”
“啊?”她一时没听懂彭然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说列侬,”彭然平静地说,“他喜欢你。”
祝静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为什么。”
“他的目光永远是围着你转的,他的任何行为,都是在照顾你的前提下的,”彭然说,“你自己难道没有发现吗?时间长了,连我都发现了,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她没有吭声。
“你们之前认识吗?”
她摇头。
“我不认为他是一个会朝三暮四的人,”彭然平日腼腆单纯的脸庞上,此刻浮上了认真,“他从最开始在意的人应该就是你。”
见她不说话,彭然再次张了张口,“祝静,如果你和他在一起,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的不快,你绝对不需要为了我而隐瞒自己的感qíng。”
祝静扒了两口饭,放下了筷子,“我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个问题。”
……
合上手中的教案,关上灯,她躺上了chuáng。
她并没有说谎,她现在的确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更不想去挖掘事实的真相。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qíng,不知道答案,或许更好。

即使一直在坚持化疗和治疗,冯校长的身体依旧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比一日衰弱了下来。
可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主治医生说,冯校长是他见过心态最好的病人。
得了白血病晚期的病人如果心态不好,或者是悲观失望,没有信心去治疗的话,病qíng很快就会发展到没有治疗的余地,这样的话,病人的生命不会超过半年,可是如果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生命也会随之延长一些时日。
祝静每天午休的时候,都会去探望他,陪他说说话,而只要是见到她的时候,冯校长也永远都是笑着的,哪怕她很清楚,前几天他才刚刚大出血过一次。
“静静,真的辛苦你了。”冯校长看着她,“我知道照顾那帮孩子们,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qíng。”
“他们都很听话,我不觉得累,”她说,“尤其是小友,我眼看着她走出失去奶奶的痛苦,一天比一天更加成熟懂事起来,他们都是我见过最好的孩子。”
冯校长听着,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不需要cao心任何问题,我作为代理校长,可是会比你更称职的。”
冯校长看着她,忍不住扬起嘴角,“静静啊……”
“嗯?”
“你也长大了,”冯校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你七年前刚来的时候,可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你话很少,很少笑,更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可现在,这些,你全部都会了。”
“是你和孩子们教会我的,”她说。
冯校长摇了摇头,“不只是我们,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他们现在是否还在你身边,无论他们让你快乐或痛苦,他们都教会了你你曾没有的东西。”
她沉默了下来,却没有反驳。
“你看,”
冯校长的目光这时落在了她身后的窗外,“他也同样教会了你很多,不是吗?”
她顺着冯校长的目光看向窗外,看到了此刻正在和病人说话的列侬。
他的表qíng永远是这样的沉静默然,却无端地会让人感到可靠和心安。
“冯校长,”她看了一会,收回视线,“即使明知是会让我痛苦的结果,我依然需要去挖掘吗?”
他回视着她,“你需要,因为不知道结果,你就永远都不知道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即使痛苦?”
“即使痛苦。”
她静坐了一会,慢慢地站了起来。
“静静,”冯校长的目光里蕴涵着淡淡的温柔,“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从失去我太太的痛苦中走出来,但是等我走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是她给了我力量,让我选择来到这里,继续我剩余的人生。”
“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更坚qiáng,所以你一定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祝静听完,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她即将要离开病房的时候,冯校长看了看窗外,微笑着对她说,“他们两个,真的很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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