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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189)

高墙拆了,君珂命人在谷外栽桩子,给骑兵练习狭窄地形如何建制不乱冲杀敌方队伍,她亲自监工,把红砚也带着,给练武脱得光膀子的士兵们熬姜汤。

挖桩的士兵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嚷嚷说挖出死人了,君珂一惊,连忙赶过去看,好奇心超qiáng的红砚丫头,用手捂着眼睛,一步不落地跟着。

山谷谷口附近的一个不深的坑里,果然挖出了一具尸体,尸体本身残缺零落,不辨面目,再加上地气特别,竟然已经腐烂得不成模样,众人看见他残缺的手脚,都道想必是哪里的残废难民,死在了这里。

这时那两个士兵也想起这事,做了证实。红砚从手指fèng里偷偷一看,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扑在君珂身上。

君珂叹息一声,挥挥手道:“不要惊扰死者,原样埋了吧,坑挖得深些。”

众人便又将尸体搬出,准备给他好好安葬,君珂没好气地捏捏红砚的脸,道,“不敢看还要看,小心做噩梦。”一边拉着她转身。

将转身还未转身的那一刻,突然“叮”地一响,那被搬起的尸体,垂下的已经烂成骨架的手指fèng里,掉下了样东西。

君珂和红砚下意识停住。

然后瞄了一眼。

洁白的,天然带着雪花花纹的,内里通透如水晶的石头。

君珂只觉得美丽,她也没有动死人东西的爱好,正要叫人收拾好随葬,蓦然发现,身边的红砚不对劲。

这丫头胆子其实并不小,尖叫过后神态便如常,然而此刻她单手按在心口,浑身僵硬,直愣愣地盯着那石头,眼珠子像突然被浇了冰雪,冻住了。

“怎么了……”君珂愕然看她。

红砚还是那个捂住心口的姿势,僵僵地向前一步,又一步,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地上那石头,半晌,梦游般地细声道:“雪花石……”

“什么?”

“雪花石……”红砚喃喃地道,“他和我说过的,尧国独有的奇石,雪花一般清凉美丽,内里通透如水晶……”

君珂浑身一颤。

“等我啊,给你带尧国我们那里的雪花石,你串个链子挂在胸……啊不心上……”

两个多月前,受命前往尧国查探消息的大个子鲁海,曾经对心上人红砚,这么说。

“鲁海!”

红砚突然发出一声瘆人的尖叫,一把拨开面前的人,奔到那烂得不成模样的尸体前,再不害怕那尸体可怕,再不顾那腐烂腥臭,发疯般地在那身上一阵摸索,但是此时尸骨衣服都已经不全,到那里去辨认?

“红砚,雪花石虽然少,但是也不是没有别人有。”君珂心中冰凉,却只能低声安慰失魂落魄的红砚,“何况看这尸体,埋下也有阵子了,鲁海似乎没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这话在道理,红砚的神qíng缓了缓,木木地点了点头,却又道:“我看看……我看看……”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翻过尸体,竟然伸手开始脱尸体的裤子。

“你gān什么!”君珂赶紧拦住她,心想这丫头不是受刺激疯了吧。

“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屁股上有胎记,花儿似的,还叫我将来……将来别笑话他。”红砚手脚不停,“我要看看,我要看看才……”

她的语声突然顿住。

君珂按在她肩上的手,一僵。

半晌,红砚双手神经质地往半空一张,大声尖叫,“啊——”

“砰。”

君珂一个手刀,劈昏了她。

将昏倒的丫头扶住,君珂毫不犹豫向大营方向,she出尧羽卫的烟花。

“速来!”

第八十八章 风云燕京(一)

纳兰述很快赶了来,戚真思不在,她回城中处理一些事务。

纳兰述没到的时候,君珂驱散士兵,将鲁海的尸体搬入帐篷,还让军医给鲁海好好收拾了一下,重新装殓,长长的衣袖遮住残破的肢体,努力将鲁海看起来,不那么凄惨。

发生的事qíng她已无能为力,她只想将鲁海之死对纳兰述的伤害,降到最低。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尧羽卫每一个人对纳兰述的重要xing,那不仅仅是他的死士,那是他的朋友、兄弟、恩人。

每一个都是。

三岁至今,他们从未分离。在纳兰述长成的最重要的那个时代,在终年飘雪环境恶劣的高原之上,他们一起摸爬滚打,挣扎求生,一点食物互相推让,风雪之夜互相取暖,狗熊一般的大个子,因为号称皮粗ròu厚膘最肥,每次都是他睡在dòng口最外面,用身躯为他挡住高原夹冰带雪凛冽的风。

如今,这凛冽的风,穿过大个子厚实的胸膛,即将chuī到纳兰述心里。

君珂怔怔地坐在帐篷里,心底空茫一片,眼前这具尸体,消瘦得不成模样,哪里还像那个肥壮的人,可是她满眼里晃动的,还是熊一般的大个子,在落雪梅花桩迎风吊桥之上,教她轻功。

“你不要看身周,施展轻功最忌讳注意力分散,你要善用这天地之气……”

“我们家族的吐纳术天语第一,可惜你不够肥,你要不要增肥?”

“别看我壮,尧羽轻功我第一哦。”

吊桥之上落花般轻盈的熊,令她忍俊不禁的大个子。

见她出师沾沾自喜,到处chuī嘘君珂轻功是他得意弟子的大个子。

燕京第一场鸿门宴为她出气,拆了厕所展示“第一小鸟”的大个子。

兴致勃勃领了任务去尧国,准备回来向红砚求婚的大个子。

……

身侧红砚在沉睡,却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双拳握紧,面颊如火,喃喃自语。她不停地在chuáng上发出一阵阵的震颤,身子微微蹦起又落下,仿佛正在噩梦中挣扎,想要击破这罩顶的黑。

君珂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渡过去一部分真气,抚平她紊乱的气息。

帐篷外人影一闪,守卫的士兵一声“谁!”还未及发出,那人已经出现在帐口。

纳兰述。

他气息微微有些急,脸色有点白,君珂发出的是尧羽卫几乎从未用过的“十万火急”信号,他以为君珂出事,闪电般奔来。

掀开帐帘的一刻,他第一眼看见端坐在暗色中的君珂,立即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这个笑容刚刚展开一半,便凝住了。

他已经看见了地下用被单蒙住的尸体。

一瞬间君珂仿佛觉得他晃了晃,又似乎没有,再仔细看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脸色更白了些。

他的手抓在帐篷边,帐篷突然无声无息出现一个dòng。

在dòng慢慢扩大到快要撕破的时候,他突然放下手,近乎平静地走到尸体身边,掀开被单,认认真真地看。

君珂扭转头去。

她知道这很残忍,但她不能阻止,纳兰述jīng通天下武器和招数,最擅长从伤口里看出敌人武功路数和来历。

帐篷里熏了香,以掩盖尸体腐臭,浓郁的青烟袅袅,遮没人的神qíng。

半晌,纳兰述的声音,也仿若青烟般在帐篷里游移。

“最起码五批敌人追杀……”他蹲在鲁海尸体边,“尸体损坏太厉害,已经看不出太多,但可以确定,最早的伤痕,来自军中重箭。”

“重箭?”

“边军才有的重箭。”纳兰述闭着眼睛,“他一进入大燕国境,就被追杀。”

君珂心中一冷,早已猜到,却不愿承认,然而此刻事实不容抹杀。

敢于动用边军追杀藩王近卫,代表着朝廷当真破釜沉舟,彻底要和藩王撕破脸。

这种政治博弈,一旦亮出带血的匕首,必然是不可挽回的你死我活。再无退路。

朝廷和冀北的藩地之争,当真在此刻开始了?

或者,更早?

朝廷既然已经毫无顾忌对尧羽卫下手,是不是意味着,冀北王府也已经出事?

君珂突然轻轻颤抖起来。

之前派出的几批尧羽卫,都以为好好地在尧国,或者正奔回大燕,如今看来,想必都已经遭了毒手。

这要纳兰qíng何以堪?

而失去最jīng锐、最擅长打探消息的尧羽卫的冀北王府,如果因此遭受伤害,纳兰又要如何才能原谅自己?

这想法太可怕,她也闭上眼睛,qiáng迫自己压下去。

身侧,纳兰述无声站起,还是闭着眼睛,不再看鲁海尸体。

“立即掩埋。”

“不让小戚……”

“她不能看。”纳兰述转身向外走,“她会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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