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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233)

人群像风过偃伏的糙,一层层伏在满城的街道上,黑压压的人头像黑色的毒làng翻卷流动,迅速注满了边关大城的骨骼经脉。

病人挣扎而起,残废者推开轮椅,女子丢掉绣花匾,书生愤然掷笔。

一城父老,跪送尧国历史上最为传奇的公主。她在尧国时,尧国百姓托庇于她的羽翼;她离开尧国,依旧无处不在,矗立在所有人的jīng神领域;二十年后她回来,用最惨烈的结束,决然昭告一个最不可抵抗的开始。

她将自己的身影,永远地笼罩在尧国的土地上,自此之后,永无人可以拔去。

满城哀哭,满目哀凉,魏亦涛眼看着那冲天火焰渐渐熄灭,浑身一寸寸地软了下去。

这一焚,焚的何止是一个人的生命躯体?

这一焚,焚的是尧国天下,是华昌王眼看便要坐上的宝座!

他凛然四面张望,然而包括他的士兵在内,每个人的眼光,都满满悲愤仇恨,如刀剑出鞘。

火焰渐渐熄下去。

要想火烧得全城都看见,必须是猛火,一切烧得很快,糙糙搭成的树gān高台迅速坍塌。

拓拔在树塔坍塌的那一瞬间,冲天飞起,掠上最高处,不顾滚热,手一伸,抽出一截四面微微翘起的金丝垫子。

金丝无法烧化,垫子上一抔焦骨白灰。

拓拔喉间发出绝望的低嗥,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将骨灰分成两半,其中一半装入锦囊,jiāo给身后的一个亲信,将成王妃最后托他带给纳兰述的话转告了他,并命他立即回转,稍后大燕必定开关出来查看,到时候想办法回归冀北,找到纳兰述。

然后他将另一半骨灰装进一个袋子里,袋子挂在胸前,缓缓抽出长刀,跨上马,脚跟狠狠一勒马肚。

“恢律律——”

骏马长嘶,抬蹄向城门狂冲而来。剩余的护卫,亦步亦趋跟着。

“拦住他!拦住他!”魏亦涛不知道这人要gān什么,但直觉绝不能让他冲近,疯狂地呼喊自己的亲卫队,“不惜一切代价!拦下他!谁杀了他,赏参将!白银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杀镇国公主也许士兵们还有犹豫,杀这么一个护卫人人争先,一时间乱箭如雨,长矛纷飞,直奔拓拔。

一百护卫结成阵型,护着拓拔狂奔向前,纷纷出刀将乱箭拨开,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却一声不吭。

所有生存的护卫也一声不吭,只管护着拓拔。

拓拔也一声不吭,看也不看那些身死的同伴。

他要向前!只管向前!越过城门,完成主子的最后嘱托!

“唰!”

墙头弓弩连发,qiáng劲的弓弩直she拓拔胸口,眼看便到前心,蓦然一个护卫横身扑上,哧一声那箭穿过他的咽喉。

拓拔一把抓过兄弟的尸首,放在身后,红着眼睛,拍马狂飙。

十丈、五丈……

城头砸下圆木,绊到了拓拔的马脚,骏马长嘶倒地,一个护卫立即让出马,身在半空被she成了筛子,拓拔飞身而起,落在空出的那匹马上,继续前冲。

四丈……

城头大力士一声猛吼,甩出板斧,越过挡在前面的人头,直奔拓拔,拓拔大转腰让开,那板斧半空滴溜溜一转,竟然又转了回来,袭向拓拔腰部,近在咫尺的杀手,拓拔要么就退下躲避,要么就死在板斧下。

拓拔停也没停,只霍然自马上站起。

“啪”一声板斧重重击在他的大腿后侧,顿时砍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下裳,将黑马染成红马,然而拓拔的速度,依旧没有停。

“向前!向前!”

三丈……

“呼。”

一柄短矛,带着凶猛的力度,穿透雪后清冷的空气,电she拓拔的头颅!

那短矛速度超越了劲弩飞斧,飞掠而下,带得四面雪花乱舞,杀气四溢疾如奔雷,掷矛者膂力qiáng劲,必然是一流高手。

城墙上魏亦涛脸色铁青,傲然伫立——他亲自出手,这个距离谁也躲不过去!谁也来不及代死!

短矛刚掷,已到面门,铁黑的矛尖森冷,血腥气隐隐bī来,那也是死亡的气息。

拓拔只做了一个动作。

他举臂,挡在了额前。

“哧!”

短矛狠狠扎入拓拔手臂,穿透铁质护腕,裂开血ròu骨骼,去势犹自未绝,穿透坚硬的头骨。

血花爆现。

魏亦涛神qíng一喜。

然而他瞬间就变了脸色。

拓拔狠狠地,放下了手。

他的手臂还被钉在他的额头上,然而他就好像没有痛感,狠狠一拉,短矛连带着手臂拔出,额头上一个血dòng,皮开ròu绽像是多了一只血眼,然而由于手臂的缓冲,终究没有致命。

穿过短矛的那只手臂,自然是废了,拓拔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血流披面,神qíng狰狞,自始自终,只喊着一句话。

“向前!向前!”

马蹄翻飞,溅着血ròu和白骨,一百多护卫护着拓拔冲到城墙下时,只剩了七八个。

拓拔从马上翻身跃下,一道冷箭she来,穿过他的胁下,他晃了晃,却抬头哈哈一笑。

“guī儿子,”他大呼,“等着我!”

残存的护卫齐齐甩出武器,拓拔翻身而上,脚尖一踩,借着托起之力,直上五丈。

城墙十丈,他一步便到一半,城上赶紧推擂木滚油,又拼命she箭she矛,拓拔一身鲜血,哈哈大笑,甩出一截钩绳,霍霍缠在了一个士兵的脖子上,那士兵拼命抵抗,拓拔借着一股那股抗力,一个翻身,再跃五丈!

“啪!”

靴子重重落在城上,地上一对血脚印,拓拔摇摇晃晃,站在当地。

魏亦涛大喝,“she!”

万箭齐she,冲上城来已经重伤的拓拔,顿时成了箭靶子。

鲜血突突地冒出来,拓拔看不清五官的脸上肌ròu都绞扭在一起,霍然迎着一排蹲一排站在城头那侧的箭手们冲过去,一把扯开胸前衣裳。

他满是伤痕的胸前,除了那个布袋,还有一个小丝网,里面不知什么东西已被点燃,燃烧出哧哧的huáng烟。

箭手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吓得纷纷避开,拓拔一路冲了过去,已到了城口向内的那一侧,万千百姓已经听见了城门处的动静,都昂头看着。

拓拔满身浴血的身影出现在那一侧城墙时,底下一阵汹涌的欢呼。

“杀了他!杀了他!”

士兵们扑过来,乱刀砍下,拓拔不避不让,一把抓住了胸前装着成王妃骨灰的布袋,用力扯开,使尽全部力气,向城下一撒。

“公主说!”万刀砍在身后,血ròu横飞里他趴在蹀垛上,长声高呼,“死将与国同殉!死将与国长在!华昌王挡得了她的人,挡不了她的魂,此身化灰,永归故土!”

浅浅白灰,伴着滴滴鲜血,洒落城头,落向尧国土地。

石界关城百姓,一瞬间,疯了!

像万吨炸药被点燃引信,像万年火山被惊动熔岩,一声狂喊,无数百姓冲破封锁,奔向那茫茫白灰飘落的地方,所有人拼命伸出手,要接住那传奇女子最后的骨骸。

白灰如雪,悠悠洒落,手指抓握不住,却落在每个人的眉间发上。

人群如开闸泄洪,狂呼乱叫,每个人都在嘶喊,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嘶喊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内心压抑愤懑,想要借这样的嘶喊来爆破,每个人又觉得,即使喊破了喉咙,还是不够!不够!

他们伸着手,跺着脚,用头去撞那些无措的士兵;他们仰着头,张开双臂,无望地试图去接那长空碎雪;他们看见城楼之上,拓拔血ròu成泥,却在最后一刻痛快大笑。

热泪如倾,无处宣泄!

在这样被成王妃用生命和鲜血调动出的最bào烈,qíng绪最汹涌的一刻,有人终于喊出了等待已久的那句话。

“杀了这些走狗!为公主报仇!”

“为公主报仇!”

“报仇!”

轰然一声,愤怒的民cháo,汹涌卷起。

全城bào动。

从城门下开始,聚集的人群冲翻了警戒的队伍,夺去了士兵的武器,打死了意图阻拦的兵丁,踩死了还想结成人墙的亲卫队,冲上城楼,撞翻楼门,搬起石头,猛砸城头士兵,刚才他们踩着拓拔的血ròu,转眼他们的血ròu被踩在百姓的脚底。

魏亦涛眼神绝望,一次次试图收束队伍进行弹压,然而几千人的队伍,又被分散,如何抵得过数万bào怒的百姓,何况里面还有天语族的潜伏的苦修者,何况他的兵自己也受了震撼不愿动手悄悄躲开,何况整个石界关城的百姓,正源源不觉地举着各式武器,从四面八方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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