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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404)

她并不像是畏惧,也没有逃避的意思,却一动不动在墙角,任凭外头口沫横飞的指责,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是疲倦而落寞的。

纳兰述眼光一落在她身上,心便颤了颤。

满身的黑灰泥尘和鲜血,连头发都是一层灰,而那些灰土,纳兰述一眼便看出,那是雷弹子爆炸才会有的黑色火药烟尘!

她为了抢夺遗诏,遭遇了什么?

眼光再向下落,落到君珂肩膀上,黑衣上一片暗色的血迹,让纳兰述浑身一颤,立刻扑了过去。

“小珂!”他跪在她面前,慌急地去抬她的脸,君珂不肯抬头,纳兰述掐住她的下巴,qiáng硬地掰起她。

“小珂,怎么回事?你说话,你说话!”

满是尘灰血迹的脸抬起来,君珂眨眨眼,似乎想勉qiáng笑笑,但一个笑容还没展开,眼泪已经无声无息流下来。

不是疼痛,不是委屈,不是惊慌,而只为这一刻,纳兰述语气里真切的焦急和心疼。

只为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泪水将泥尘冲开两道渠沟,纳兰述的心给这冰冷的泪水烫得一缩。他认认真真看了君珂的脸很久,眼光落在她肩膀上,手缓缓放下去。

君珂一缩。

纳兰述温柔地揽住她的腰,手臂却qiáng势地捆住她,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肩上,君珂不动了。

“让我看看……不会弄痛你……”纳兰述似乎在哄小孩,君珂忍不住想笑一笑,那点笑意挂在唇角,伴着还没gān涸的泪水,颤颤像被风chuī折的花。

纳兰述最愿意看见君珂的笑,然而此刻,他只想遮住这样的笑容,只觉得心苦涩得要翻出泥浆来。

手心轻轻落在君珂肩上,纳兰述脸色,立刻就变了。

掌下肩骨,分明已经断了。

低头看看君珂胸前,吐出的血迹也是一块暗色的痕迹,手指落向腕脉,指下是混乱的,受了内伤的气息。

纳兰述的脸色,一层层地青下去,泛出森然的杀气来,那样可怕的神色,连君珂都没看见过,有点震惊地握住他的手,道:“其实也没什么……”

这一句没能说出来,充血的咽喉令她开口就咳嗽,震动伤口,眉毛皱成一团,纳兰述一听她开口,立即就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忽然微微颤抖起来。

烟尘血火,遍体鳞伤,她为他吃这许多苦,顶着那些误解欺凌,明明有还手之力却依旧忍住了自己——为他而忍。

一路走到如今,还要委屈她多久?

纳兰述吸一口气,弯下腰,轻轻将君珂抱起。

君珂挣扎——那么多人看着呢!

纳兰述根本不理她,qiáng势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随即慢慢转身。

他抱起君珂的动作一做,天语长老和义军将领们的脸色就变了。

“少主,你——”

“君珂这个伤口。”纳兰述打断他的话,指住君珂肩骨已经断了的右肩,“是在大长老挨巴掌之前,还是之后?”

长老们齐齐一怔,顿时陷入沉默,纳兰述抱着君珂,冷冷等着。

半晌,还是刚刚醒来的大长老咳嗽一声,尴尬地道:“之前……”

纳兰述闭了闭眼睛。

随即他冷酷地道,“几个巴掌么?很好。”

天语长老齐齐变色,大长老气得脸色涨红,眼睛一翻,险些又要晕过去。

“少主,你被这女人迷昏头了!”一个长老悲愤地大叫,“大长老何等尊崇?就算误伤了她,她也不配反击!她就是个低贱的……”

“住口!”

出声阻拦的却是大长老,眼神严厉。

此刻大长老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说出君珂是青楼女子,不是为了给君珂留面子,而是现在人越来越多,人多嘴杂,这样的事当众讲出来,纳兰述颜面何存?以后何以服众?

要说,也要在要紧的小场合再说!

“我想你们没有搞明白一件事。”纳兰述冷冷盯着他,“在我这里,在冀北联军,君珂的地位尊崇,丝毫不下于天语的首席长老。冀北联军将领打伤义军将领,自然要重处,但天语长老无故殴伤我冀北联军将领,一样反击无罪!”

“反击无罪!”几个赶来的冀北联军将领,立即大声鼓掌。

“可她还试图对天语长老下杀手!”

“说话要凭良心!”纳兰述一步不让,“君珂武功,不在我之下,她要真的对你们下杀手,现在你们一个也不能活着站在这里攻击她!”

“眼见为实!”

“我只看见你们自己倒撞回去!”纳兰述蓦然咆哮,“我只看见君珂衣上有血,厚重紫红,是内伤之血,以她的武功,你们不可能给她造成内伤!那就必然是她自己在危急时刻,为了不伤你们而回力,导致自己受了内伤!”

冀北联军将领频频点头,他们对君珂的武功自然有数,天语和义军那边却嗤之以鼻。

“她有这么好心?”有人冷然以对。

“无论如何,侮rǔ首席长老,就是死罪!”有人义愤填膺。

“你们冀北联军袒护,我们义军不允许!”有人小声抗议。

“一路苦战,打到尧国城下,眼看胜利在即,大帅是要鸟尽弓藏吗?”有人悲愤大呼。

“三长老险些死在她手下!这也能算了?”有人怒声责问。

……

“不肯算了,可以。”纳兰述抱紧君珂,仰首望天,森然道,“说实话,我也不想算了!”

“少主你什么意思!”首席长老蓦然抬头惊呼。

“我什么意思?问我什么意思之前,先摸摸良心,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思!”纳兰述上前一步,bī视着所有人的眼睛,狠狠道,“睁大你们眼睛看清楚,君珂身上都是什么灰尘?是雷弹烟尘!她为了给我夺遗诏,独自去闯密室,险些在雷弹子埋伏下丧生。好容易冲出来,被烟尘呛得已经失声,却在这时,遇见这群自以为是的长老,拦住她,不信她,威bī她,要她jiāo出遗诏,她jiāo出遗诏,你们这群人还要擒下她,甚至下了杀手,她被bī到这种地步,依旧不肯杀人,不过几个耳光小施惩戒,比起你们给她的伤害,九牛一毛,就这么让步,你们还是受rǔ了、不甘了、沸腾了、愤怒了,是不是?”

他向前一步,众位长老便退后一步,脸色铁青,却当真无言以对。

连君珂都在佩服——纳兰述仅凭她的灰尘和伤痕,就将一切都准备推断了出来,如眼见一般。

“你们是天语长老,你们就可以任意处置联军统领?谁给你们的权力?”

纳兰述上前一步,众位长老下意识后退。

“你们是天语长老,就可以随意冤枉他人,滥用私刑,不容反抗,咄咄bī人?”

众位长老退后一步。

“你们的尊严是尊严,别人的尊严就不是尊严?”

纳兰述再进,众位长老再退。

“你们的尊严,重过我冀北联军功臣的xing命?”

众位长老又退,额头见汗。

“你们是功臣,你们打下尧国半壁江山。”纳兰述抱紧君珂,冷笑,“可是君珂,她从燕京开始,无数次救了尧羽卫和我的xing命,她救我于敌人暗害,救我于走火入魔的险境,她的云雷军,曾为逃亡的尧羽吸引敌人主力,鲁南军是因为她才得以被收编,西鄂huáng沙城我失踪,她带领大军夺西鄂政权,和当权者谈判,保证了之后大军一路粮糙,没有你们,我顶多再多费一点事,去打那半壁江山,可是如果没有她,我,和尧羽全员,早已骨化飞灰,死在大燕国土。”

“所以,”他蓦然厉喝,“当初还在大燕,我就曾发誓,谁动君珂一毫,我杀他全家,今日之事,看在你们功劳份上,我没再追究,已经算对不起君珂。谁若再咄咄bī人,那也只是bī我三尺之剑,再斩友朋之头!”

四面一阵窒息般的静默,所有人都立刻失去声音。

君珂深深埋在纳兰述怀里,脸下是纳兰述有力的心跳,比平常快速,带着勃然的力度,这勃然因她而起,一声声敲在她心头,一声声都是一句句滚烫的字眼,烫出她眼底,湿润莹然。

纳兰述忽然觉得胸前有些cháo湿,这让他的心qíng也湿了湿,手指轻轻地按了按君珂的后脑,给她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右手紧紧抓着她的腕脉,相辅相成的内力,源源送过去,疗治她的内伤。

君珂微微叹息一声,脸在他胸上蹭了蹭,忽然不在乎身周是吵嚷还是静默,不在乎那些老古板是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全天下都在误解又如何?风刀霜剑严相bī,但只要没有属于他那一把,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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