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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沧海长歌(288)+番外

她身边,萧玦张了张嘴yù待阻止,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重罪已成,回天无力,糙木低伏,山河同悲。”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为他们报仇。”

秦长歌霍然转身,一指确商河方向,大声道:“皇天在上!四十万父老冤魂在上!你们睁眼看着,我不灭北魏东燕,不杀白渊完颜,天不容我!天必诛我!”

“誓灭魏燕,誓杀敌酋!”

怒吼声撼动天地,火光将将士脸色映得通红紫胀,抓紧刀柄的手,迸出鲜明的青筋。

“跟我来!掘了确商堤,倒灌云州城,将那些丧尽天良的刽子手,统统淹死!”

“走!”

几乎是立刻,楚非欢挑选出的带队队长便一个箭步窜了出来,抓住件黑衣,悍然撕碎,亢声道:“太师在给云州父老戴孝,咱们不能全贴着那白布显眼,兄弟们,想报仇的,想杀人的,给我上来,袖子上一人绑一块,这孝,咱们一起戴!”

士兵们立刻排着队列过来,每人经过队长身边时,都狠狠在他手上黑衣撕下一个长条,绑在自己袖子上。

远处喊杀声传到大营背面,已经只剩下隐约的节奏,静寂中唯闻布条被不断撕碎的哧啦声响,单调而又杀气凛然的响起。

那些离去的笔直背影,臂上迎风飘舞的黑色布带,凄凉而又悲壮的飘摇在午夜的冷风中。

不知道哪里传来夜鸟的呜咽,一声声。

秦长歌待队伍过去,一旋脚跟就要跟上,萧玦一把拉住她道:“我去!”

他目光坚定,抓住秦长歌的手指十分用力,谁都知道今夜决不仅仅是掘堤这么简单,白渊城府深沉智谋非凡,怎么可能不考虑到引水倒灌这一灭门绝杀计?堤坝处定有重兵把守,此去定然艰危重重,否则秦长歌也不用在刚才,将云州父老被屠的消息公布,以此惨烈事实和铮铮誓言,激起敢死队奋勇血气和同仇敌忾之心了。

秦长歌却轻轻拨开他的手,道:“萧玦,你不能去,你需要出现在正面战场,松弛对方的防备,只要你在攻城,完颜和白渊,便必须留下一个对付你,他们只能去一个,我们会轻松得多。”

萧玦沉默不语,手指的力度,却稍微松了点。

“阿玦,让我去,那是云州,我云州的父老。”秦长歌轻轻道:“我不能不去,否则,此生寝食难安。”

萧玦目光黯淡了下来,无声的放开手,怔了一刻,对一旁沉默伫立的楚非欢道:“楚先生……”

“你放心。”楚非欢面具下的双眼坚定冷锐,一字足重千钧。

第281章

攻城的硝烟飘散到刺史府上空时,已经淡得没有一丝铁血的气味,静谧的重兵拱卫的刺史府内,琴音铮铮而起,声声gān净空灵,仿佛那拨琴的手,全然不曾沾染上那四十万具尸首的鲜血;那雅致的琴,全然不曾震撼于那徘徊不散的怨愤和悲伤。

在水中央,有玲珑假山,做了些荫翠的装饰,jīng巧的石阶上去,一亭翼然,藤枝青蔓,韵味古雅,亭名:凌虚。

白渊斜斜倚在亭栏,淡金色衣袍散在风中,掌中一枝玉箫垂下深碧丝绦,丝丝缕缕如柳丝。

他含着一丝迷醉的笑意,聆听着前方暖阁里传来的琴音,那里一方碧纱窗掩得密不透风,窗影上隐约映出淡淡一抹影子,极玲珑的曲线。

白渊掌心的玉箫,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

琴音悠悠。

这般听了很多年。

很多年前,这琴音还没这般流畅宛转,空灵韵致,最初的时候,是有些生涩的,时不时还冒出个破音。

那时景阳宫内一传出这样的琴音,附近的百姓们便会露出会心的微笑,说:“小公主又在练琴了。”

便会有三三两两的人,隔着宫墙远远的站下,由那琴音的断续程度,来揣测小公主的身体状况。

他也在听,一边听,一边卖切糕。

切糕是娘做的,全家唯一赖以生存的就是卖糕的收入,娘每日早起四更,手泡在冰冷的水中洗糯米,一双曾经纤细洁白的贵妇的手,早早的成了十根萝卜。

银子挣得很艰难,不过聊以果腹而已,三岁的妹妹,随着她们颠沛流离,得了伤寒没钱医治,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冬夜,死在娘的怀中。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夜,破旧的灯盏里那一点如豆的灯光,映着斑驳漆黑的墙壁,映着妹妹惨白的脸,映着娘亲没有表qíng,却更令人心碎的神qíng,娘紧紧抱着妹妹,四面漏风的破墙上,她们瘦弱的影子轻轻摇晃,那般瘦的影子,像下弦月月瓣一弯。

风将门chuī得哐哐直响,每一下都像撞在他心上,他呆呆的看着娘,她只是茫然的抱着妹妹,低低的唱。

“乖囡囡,好好走,转生来,做福人。”

那调子依稀是家乡古调,人死的时候,由客人在家门前哭唱,可是他们寒门陋户的外乡人,哪来的客人?只能自己唱了。

风撩起娘的乱发,露出她苍白的脸,昔年名动京城的贵夫人,如今憔悴得不成模样,昔年那享誉公侯的好嗓子,如今唱着凄切哀婉的丧歌。

她整整唱了一夜,唱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声音,依旧在唱,天明时,他觉得自己如果再听下去,一定会疯掉,他扑过来,从娘的怀里抢走妹妹,在院子里掘了个坑,将那冰冷的小尸体埋了进去。

娘抢出来,哭着脱自己的衣服要给妹妹敛葬,哭着说怎么能令她赤身下葬永世受寒,他咬着嘴唇,一把将娘推开——他们娘俩,只剩下身上那件衣服,已经不足以御寒遮羞,再脱了,要怎么活下去?

冻土挖起,一铲铲的落在白蜡样的小尸体上,他咬牙看着妹妹永远消失在土层里,一声声在心里发誓:清儿……将来我要给你烧很多很多衣服,就像我以前也有很多很多衣服一样,你先……忍上几年。

那一夜的风真凉,那院子里土真硬,他葬了妹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磨出满手血泡,他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挤掉那些血泡,满手血水里他冷冷的,笑了一下。

妹妹死后,不善cao持家务的娘终于和邻人学会做切糕,用以养活他,娘将他抱在怀里,一声声的说:“我要养活你,不能让你再死掉。”

他回身抱住娘,说:“好,我们都不要死。”

他从此成了卖切糕的孩子,篮子拎不动便抱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时不时受到呵斥,因为他是外乡人,在东燕这处民风彪悍,天生对外来人有敌意的国度,外乡人等于敌人。

他最喜欢公主弹琴的时刻,若是弹上多半个时辰,东燕百姓觉得在行宫休养的小公主今日身体不错,便会欢喜起来,多买他几块糕,若是弹得特别短,他便得抱着篮子早早躲一边去,不然迟早挨上几脚。

那一日小公主似乎jīng神特别好些,足足弹了一个时辰,他的切糕,也托福早早卖完。

以往都要卖到天黑才能回去,那天他午后便空了篮子,一时不习惯这般的清闲,便怔怔的坐在宫墙根下晒太阳。

公主的琴声还在继续,以前他没有认真听过,要一个肚子始终饥肠辘辘,挎着沉重的篮子焦灼的等待顾客买切糕,好换了铜钱回家买米下锅的小小孩童想起来去欣赏琴声,那实在不太可能。

这些都是贵人们衣暖食足之后的闲暇奢侈,不是他的。

不过那日太阳真好,暖洋洋的,平日里衣服单薄抵御不了寒气不得不到处跑动,那日居然能安静的坐下来。

也许,一切都只是为了成全那个相遇。

他倚着墙,静静听琴,七岁之前他也听过琴的,甚至学过,家里的琴师曾经盛赞他天赋异禀……不过,都过去了。

琴音清越,如玲珑玉珠串串滚落,只是略有些滞涩,指法还不算熟练,不知道拨弦的那双手,又是怎样的娇小柔美,细腻洁白?

也许,像娘当年那样?

他托腮,听着琴,好像听见一朵花在月色下缓缓闭合,蕊心里一滴露珠晶莹。

又或是轻盈的huáng莺儿,轻俏的在碧绿枝头跳跃,羽绒轻软而嘴尖嫩红。

那个同样娇嫩的,据说自小便身子不好,常常到景阳行宫休养的小公主,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如露珠般璀璨,花朵般美好?

那般沉静的聆听,久劳的疲乏袭来,他渐渐堕入朦胧之中。

“哪来的脏小子!”

尖利的声音传入耳膜,随即,他腿上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撵走撵走,不要惊着了公主!”

他浑浑噩噩的被拉起,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惶然睁开眼,看见自己的篮子被人一脚踢在路边。

他扑过去,珍惜的抢那个篮子,那是唯一一个完好的篮子,如果被踢散了,再花钱去买,三天的切糕就白卖了。

他不能想象自己挎着坏掉的篮子回家,看见娘亲愁苦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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