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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沧海长歌(298)+番外

萧玦扯了扯嘴角,白渊果然还有手段,只是这箭,依旧不可能伤着自己了。

他挥剑,yù挡。

却有箫声突起。

粗嘎,暗哑,毫无音律美感,甚至难听得令人想捂耳的声音。

萧玦突然颤了颤。

……心深处有一处凝固了的天地,突然被什么东西悍然一劈,豁开了一道裂口,涌出一些飘摇如水中海糙的变形的物事,似是消失已久的昔日噩梦重来,然而却又不同于当日的灰白模糊,而是随着那一声比一声拔高的奇异箫音,一点一点清晰,如同罩上水晶的屏风,外力劈下,水晶哗啦啦一点点剥落,现出深埋在记忆中,一直被等待唤醒的画面。

……长乐宫宫苑深深,一弯冷月镂在黛色长空,空气里隐隐飘dàng着淡淡的血气,那男子茫然前行,越长廊,推宫门,吱呀一声,暗色光影被缓缓移开,地上铺开淡白的月色和……鲜血。

……他漫步上前,目光下移……地上女尸寂静无声,心口一枚金拔子鲜血淋漓,身下洇出一摊艳红。

……他蹲下身,拔出金拔子,慢慢移到女子脸上。

……他缓缓,挖出女子双眼,搁进掌心……

那人……

萧玦突然松手,木然放开缰绳,放任马儿缓缓前行,他在马上仰首,远远向云天之外看去,像是努力的想透过此刻风烟血火,看清楚什么。

他看见了……

“陛下小心!”

“咻!”

萧玦身子一颤。

那枝本该被他轻描淡写就能挥开的利箭,因那一刻的魂飞天外,she上了他的胸膛。

血花飞溅,如那日挖下她双眼的鲜血流溅。

萧玦缓缓抬手,却不知道该按在哪里?哪里都在痛,分不清哪里更痛,有一处地方突然被人挖空,填进了粗盐和烈火,那般粗糙狠毒的磨砺着,一手一个血印,满天地都是斑斑血痕。

是我……原来是我……

那个yù待寻找的仇人,那个苦苦追寻的凶手,那个残忍的,自己诅咒了无数次的敌人,却原来,是我自己。

那一直在离奇梦境里哭泣的细小的红色物体,那看也看不清楚的令他无限恐惧的飞翔的东西,却原来,是她的眼珠。

萧玦突然想笑,却不知道该笑谁。

世事如此荒唐。

鲜血于指间奔涌,越流越急,全身的热量和血液,都随着这一刻的奔涌而滔滔逝去,或者,在此之前,在那雷霆般劈裂被封印的记忆的那一霎,自己的全部的信仰和力量,全部的爱与勇气,都已被狠狠攥紧,然后,大力拔去。

只剩下一个苍茫血色永不愈合的空dòng,贯过这边塞之上永不停歇的风。

萧玦捂着心,极缓极缓的转身。

那些争战杀伐,那些惊慌呼号,那些cháo水般涌来和退去,他已统统听不见,看不见。

他只是努力的,挣扎着,向着后方,秦长歌所在的那个方向。

带雪的风,掠过他的胸前,略停一霎再次舞起,那雪花已成了桃花。

萧玦于风中艰难回首,于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遥遥望向那个爱人存在的方向。

他此生已无颜再见她,却想再看一看她的背影。

身后却只是无穷无尽的黑夜。

缓缓放开手,萧玦一声低喃,飘散在飞雪的长空中。

“长歌……”

时光流转,不知今夕何夕。

帐篷里一睡一跪的两个人,一个再也不知红尘变幻,一个再也不愿理会红尘变幻。

秦长歌埋首楚非欢胸前,浑浑噩噩也不知转眼间已过三日。

最后那一夜,累极的她在楚非欢胸前睡去,朦胧中自己依旧在听着非欢心跳,而那心跳竟渐渐从无到有,她大喜着扑上去,非欢却怎么也不肯睁开眼睛。

她颓然坐倒,捂脸啜泣,突然帐门一掀,萧玦大步带风的进来。

她扑过去,扑到一半泪水已经飞在他身前。

萧玦拉起她的手,牵她到楚非欢榻前,她喃喃抱怨着非欢不肯醒来,萧玦却在没心没肺的笑。

她大怒着要赶萧玦出去,萧玦却突然道:“谁说他能醒?谁说他没死,他死了,你明不明白?”

她跳起来yù待推萧玦,萧玦忽然笑容一收,轻轻道:“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宛如一个霹雳闪电横空劈下,硬生生将她劈醒,秦长歌直直的跳了起来,抚着胸口,怔了半晌才看清这里依旧是大营主帐,而自己依旧和非欢在一起。

秦长歌舒一口气,颓然靠着长榻滑下,刚才那一霎梦中的晴空霹雳令她余悸犹存,一片沉静中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依旧在砰砰轻响。

第291章

她按了按心口,不知怎么居然真的有些疼痛……伤心太过的缘故吧。

这么反身一靠,她突然看见非欢垂在榻下的手,手下一封军报,而军报之下,有一封淡huáng的信笺。

秦长歌盯着那信笺,缓缓伸手拿起,捏在手中。

她知道这是非欢绝笔,然而此刻,自己真有勇气开启?

“太师!”

突有飞奔的杂沓急切脚步声响起,惶急的呼喊划裂长空。

秦长歌手一颤,遗书落地。

刚才那疼痛而窒息的感觉再度卷土重来,一刀刀仿佛在凌迟她的心肺,那般细碎而令人难以忍受的莫名疼痛,令从无畏惧的她突然开始惧怕,她捂着心口,瞪着帐门,那里先前没有掩紧,微微露出一丝fèng隙,外间的光影透进来,火把闪烁,无数双脚步匆匆。

训练有素的西梁jīng兵,何事至于如此慌乱?

秦长歌想开口,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失声。

然而外间,不知谁重重撞扑在地,随即,极度压抑的哭泣声,在冰冷的地面积雪中,呜咽响起。

“太师,陛下驾崩,我军大败!”

沧海gān涸,高山崩塌。

又或是洪荒倾覆,翻卷了这红尘所有悲欢,恶狠狠攥紧成团,砸碎所有琉璃水晶的美丽梦境。

秦长歌忽然仿佛听见自己全身骨骼血ròu齐皆粉碎,化为齑粉,再簌簌飘扬在空中,和那似乎永不停歇的飞雪一起,化为这天地玄huáng日月星辰中微不可见的尘灰。

“哇!”

一口鲜血喷落尘埃。

遍地里开出艳红梅花。

秦长歌努力的想站起,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直立,接连的巨大打击,那般悍然的向她砸来,她被狠狠砸倒尘埃,几乎再没有力量爬起。

一口口鲜血呕在织锦华毯上,一团团鲜红由深到浅,由淤血渐渐变为鲜血,秦长歌埋首在地毯中,满腮沾满红色印迹,却已无力擦拭。

萧玦……萧玦……

青山绿水小茅屋,你打渔来我种菜,你许给我的幸福日子,还没开始,你怎么可以便走?

怎么会?怎么会?世事怎么可以残忍如此?

门外的禀告声还在继续……白渊突围……陛下堵截……两人对she……明明可以轻易挥开的箭,陛下却突然松手放马……陛下中箭……东燕反攻,西梁军心大乱……

秦长歌听着,又似什么都没听见。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哭音的啜泣,“太师……太师……求求您救救西梁……求求您出来……咱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咱们的百姓,咱们的基业……那是陛下的心血……求求您,只有您能救了……”

沉在黑暗里的秦长歌颤了颤。

她突然缓缓挣扎着站了起来,挣扎着一步步挪到门边,挣扎着掀开门帘。

门外,李骥俯首长跪于一地积雪的泥泞之中,满面鲜血,他的护卫都是衣碎甲裂,远远隔开士兵,还不敢将陛下驾崩前锋兵败的消息传开,而正前方,是素玄。

他手中抱着一个人。

秦长歌一眼看清那是谁,晃了晃,险些一跤再栽回去。

心沉到最深处,永远也无法打捞而起,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这一刻素玄的怆然神qíng所湮灭。

秦长歌停在帐门处,和素玄隔着风雪,隔着生死,对望。

她却一眼也不再看他怀中的那人。

只是缓缓的,放下了帐帘。

李骥愕然抬头,泪流满面的看着再次阖上的帐门,身后,素玄已经淡淡道:“她不敢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看了,她就未必起得来了……他的事,便我来吧。”

他抿着唇,挺直背,看着那个重重垂落的帐门。

如果凤凰必须在涅槃中才可以重生,那么那些逝去的生命是不是就会化成焚烧的香木和梧桐?

如果看得见前路这些悲凉和离别,我们是不是可以选择中途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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