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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沧海长歌(299)+番外

命运如此森寒,任你智慧浩瀚,才能通天,亦有不能及之处,而滔滔红尘谁伸出翻云覆雨手,翻卷去多少青丝和白骨?

他立在风雪之中,看着似乎永远不会再次开启的帐门。

一生里,两个深爱自己的人,一夕之间,双双离开。

一个在帐内,一个在帐外。

永恒沉睡,永无应答。

从此天人永隔,只余自己,从富有至难以承载,忽而成为贫瘠至一无所有。

从此后你们长行,留我独自一人面对这人生悲苦无限。

从此后沧海茫茫,谁人共我长歌?

秦长歌却不再流血,甚至不再流泪。

她只是打开妆奁,脱下面具,先仔细一番易容,再对镜细细梳妆。

描远山黛眉,绘粉艳樱唇,略略扑粉,掩去眼下红肿青黑,再在掌间晕开胭脂,薄薄敷上一层,遮掩流泪流血之后苍白憔悴的容颜。

挽云髻,妆飞霞,披冰绡,着素裳。

铜镜里,渐渐依稀是当年睿懿皇后妆容,妙目流波万种,气度无限风华。

秦长歌对着镜中的自己,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然后,掀帘,站起,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风雪立即扑面而来,凉如千年深渊,秦长歌仰起头,迎着自遥远的神山奔来的如刀罡风,深深呼吸。

然而经过适才那刻,世间已经没有再能割伤她的冷风。

已经冰封的心,不会再被什么冻结。

跪在地下的李骥和冯子光愕然抬头看着主帐突然出来一个女子,全身素衣,衣袂飘飞,于风雪之中缓缓而来。

他们怔怔看着她,觉得她高华无限,似曾相识,直觉的要开口问,却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她bī人的气度面前,所有人都忽然失去了一切疑问的勇气。

冯子光只是呐呐道:“赵太师呢……”

秦长歌停在了他们面前,她全部的真力都已放出,气劲bī人,李骥和冯子光大气也不敢出俯首于她素白裙角,听见那女子淡淡道:“从此后,再没有赵莫言,我是,秦长歌。”

不去看两人震惊的神qíng,她淡淡道:“召集全军。”

“是,太师……不,皇后。”冯子光凝神打量着秦长歌的气度,最先相信了皇后归来,就算是假的又如何?陛下驾崩,西梁士气大沮,败亡在即,没有什么比当初的帝国双璧,和陛下齐名的睿懿皇后本人更能力挽狂澜了,哪怕那只是个名号。

只要能救西梁,能令陛下不致于含恨九泉,他愿意立即奉她为皇!

秦长歌已经不理会他,径自往高处走,一直走到营中一处山坡之上,那里,黑底金龙的萧字大旗迎风飞舞,属于萧玦的旗帜。

秦长歌闭目,深深吸气,没有抬头去看那旗。

她只是立于高岗,素衣飘飞,静静俯视着面带惶然跪伏一地,绵延数里的西梁大军。

雪越下越大,静默等候的大军的盔甲上渐渐覆盖了一层雪花,风呼啸着从高岗过,再慢慢放缓脚步,凛然肃穆看着这一刻,万军缟素,山河永寂。

“儿郎们。”秦长歌用上真气的声音,传出数里之远,在辽阔平原上,不断回响。

士兵们齐齐注视着高岗上,那个素裳飞舞,神容平静,身影却无限孤独的女子。

大地无声,苍穹无声,四海无声,六国无声。

俱凝神听着这一刻,挣扎而起破蛹而出的女子,在被命运狠狠一击再击后,整衣束发卷土重回,于禹城郊野高岗之上,向着漫野数十万士兵,向着浩瀚无极的乾坤天下,发出了一生里最坚定,也最疼痛的声音。

“我是秦长歌。”

雪色万军,霍然抬首,那些纷纷震落的积雪下露出盔甲的青黑色明光,令雪地上仿佛突然矗起千万颗青松。

一片拔地而起。

“就在方才,我赶到大营中时,得知了陛下崩驾的消息,西梁,失去了最为英明的开国大帝,而我……秦长歌闭上眼睛,顿了一顿。

非欢苍白的脸,素玄怀中那个原本明亮热烈,突然那般安静的人。

电光石火一闪。

“永失所爱。”

一片死寂,长久的沉默之后,呜咽大起,数十万人的哭泣,如猛烈的风,卷掠过苍茫大地。

“不要哭。”

秦长歌负手,看向遥远的天际,那一片飞雪朦胧里,隐约可以看见逝去人们的笑颜,正温和坚定的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继续。

“我都没有哭,你们为什么要哭?”

秦长歌伸手,缓缓一捏,仿佛一瞬间捏住了恶毒的命运,再用力一绞。

“如果你们相信我,那么,请跟我来。”

“为那些我们相信的,爱戴的,永远也不愿意忘记的人们。”

“报仇。”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二,燕梁之战,西梁大军顺利合围,将东燕困于阵中,胜利在即时突起惊天之变,西梁大帝萧玦阵前失神,身中飞箭,中道崩殂于禹城。

西梁震惊,天下震惊。

对战中的西梁大军军心大乱,被东燕一力反攻,四十万军死伤惨重,西梁遭受了自碧野之战以来的首次大败。

四海震dàng风云如怒,一个帝国在即将崛起的前一刻突遭重击,刹那间天地倾覆,是从此折戟沉沙一蹶不起,还是挣扎而起再现峥嵘?

第292章

时至此刻,天下已经没有了可以审视并估量局势的qiáng雄力量,来分析揣测之后的战局变幻,唯有远隔离海离山,僻守海疆之国的建熹公主楚凤曜,淡淡说了一句话。

“她将重生。”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闭目俯首,静静敬香,身前皇族宗庙灵牌之上,数排金字在沉黯的光线里熠熠生辉,最后几字为:故先兄楚氏非欢之灵位。

淡淡轻烟里,闭目的建熹公主眉目庄肃,眼神微微悲凉。

世事离奇,转瞬惊变,在西梁大军最为沮丧哀伤无措惊惶的时刻,传闻中一直隐居疗伤,久未出现于世人之前的睿懿皇后,突然神奇的出现于大营,高岗之上,素裳女子怒喝报仇的声音,在无尽旷野之上不断回dàng,撞击于层云远山,发出铮铮回响。

凤凰涅槃,腾舞而起,展开的金色双翼,荫庇并引领了惶然失措不知此身何从的西梁大军。

怆然扶剑东南指,万军缟素向寇仇。

几乎在第一时间,刚刚将军队整束完毕的秦长歌,没有休息,没有等待,甚至根本不理会敌方刚刚赢了一场士气如虹的状态,立即扑上了东燕军队。

秦长歌始终一袭轻衣,连甲胄都没穿,提剑亲自悍然上阵,她身后再次招展在云天之下的长空飞凤旗猎猎飞舞,旗下,四十万西梁军漫山遍野一字排开,神qíng肃冷杀气凛然,浩浩军威巍巍如山,更显眼的是那素衣雪甲明光森寒,万军戴孝,一色霜白,远远望去,如未化积雪的莽莽平原之上,再次新降了一场茫茫大雪。

那日长空飞霜之下,沉默的秦长歌掌中长剑悍然下劈,带起一道流丽而雪亮的弧线,以一个坚定的动作揭开了这最后一战的序幕,西梁的铁骑,几乎立刻就和东燕的战阵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场惨烈至于悲壮的战争,最先派出的弓骑,高呼着报仇杀气腾腾前驰,以一片密集的箭雨,割稻般将东燕最前方守阵士兵齐齐she倒,随即皇后身先士卒,带着自己的护卫直奔敌军,如尖刀般毫无顾忌的恶狠狠撞进严阵以待的敌阵,那展大旗之上飞凤怒舞,旗下皇后长剑指向哪里,哪里便激起大片大片的鲜血,她的部下个个悍勇如虎,自己身上每添一道伤痕,必要数十乃至上百敌人头颅换取,随后的轻骑兵飞马长驱,悍然踏入,每刺出一枪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刺出一枪都要捅穿两个敌人,被挑下马也一定要抱住一个燕军,用牙齿咬断他的喉咙,步兵则在陷入围攻后,在积雪和积血的泥泞中滚打砍杀,用自己的胸膛血ròu迎上敌人的刀枪,再在那些刀枪被肌骨夹住或者被血ròu凝住的那刹间,砍下对方的头颅。

为陛下报仇!为陛下报仇!

无声的口号响在每个人心里,渐渐回dàng成巨大的呼啸,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只剩下了报仇二字,并以此支撑着奋勇的意志,拼死前冲。

在位九年的西梁大帝,英明仁厚、轻傜薄赋、爱民如子,磊落光明,深得西梁军民爱戴,并以之为自豪,却一遭突变,中道崩殂,战神崩驾于战场,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事。

然而现实森冷如此,bī得人掬泪成血,男儿到死心如铁,合当试手补天裂,奋起泥泞,夜半狂歌,悲风大起,长剑出鞘,静夜战角chuī彻雄浑苍茫之声,那声声不尽,回旋往复,不过报仇二字而已。

大战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杀得血气漫天日月无光,到了最后,旷野上渐渐积满了尸体,白衣huáng衣jiāo织在一起,混杂着无限淋漓的血色,在日升月落间无声倒下,那一片雪下黧黑的土地,饱吸鲜血,每一块土屑都色呈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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