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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31)

那夜以雪为被的后果,便是我着凉伤风,虽然我根本没睡上一会儿便被冲出来的阿悠抱回了房,可许是内外jiāo困,心神动dàng,我竟轻易的病倒了。

阿悠侍候汤药,对那晚的事绝口不提,我自也乐得装傻。

虽说我尚在病中,多少坏了新年的兴致,但阿悠还是忙忙碌碌准备了许多,摆了满满一炕桌,我吃一口,便赞一声:“你的厨艺看来也没搁下,我还以为这个月都是我掌厨,你又忘记怎生执炊了呢。”

他道:“有许多事,不是那么容易忘的,别说搁一个月,就是搁一辈子,再到下辈子都说不定还能记得。”

我埋头吃菜,道:“记xing太好也未必是好事。”

他笑道:“有的人不是记xing太好,是心志太qiáng,哪怕忘记了,他也有本事叫自己不抹去过去的印象。”

我不住伸筷夹菜,“这样的人其实也没意思的很。”

“是啊,”他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够傻的,不过,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比她更傻的人。”

我停了吃菜,抬头向他温婉一笑,道:“说这些闲话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我先gān为敬。”

酒杯轻击的声响,响在温暖而安静的小屋里,声音清脆,铮铮有声。

我闭上眼,再次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似真似幻的呼唤。

再睁开眼时,看见他正看我,目光澄明。

举杯就口,彼此相视一笑,建文二年的除夕,便在流动的眼波里,静静的流过了。

※※※

正月十五,看花灯。

我一大早起来,打扫了院子,连鸽笼也好生收拾了一番,早早将诸事收拾停当,等着晚上出门。

到得晚上,翠翠邀了我一起,收拾齐整了出门时,阿悠突然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笑吟吟道:“去玩也不带着我,素素你真是偏心。”

我一见他装束,立时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期期艾艾道:“你你你……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他穿着我做好的棉袍,青绢细布,长短倒也勉qiáng,但那针脚实在令人汗颜,我当初做好后左看右看,实在不忍用这么拙劣的技艺来玷污他的好品貌,便藏了起来,如今却被他翻了出来,居然还堂而皇之的上了身。

我以手抚额,叹:“苍天啊,降个雷下来劈死我吧。”

瞪大了眼睛的翠翠深有同感的点头:“是该劈死你,瞧你做了什么缺德事啊。”

阿悠却不以为然,含笑而立,全不管那衣服生生rǔ没了他翩翩公子的风神,我劝了几句他只含笑听着,却完全没听进去,我只好当没看见,拉了满脸愤愤的翠翠一起出了门。

正月十五,架松棚,缀彩缦,悬彩灯,一路行来,无论城乡,皆张灯结彩,大放光明,百姓们摩肩接踵,蜂拥来赏,看酸了眼珠,且不说各家铺户都争奇斗胜,亮出色彩,花样不一以料丝、纱、明角、麦秸、通糙制作的宫灯、裙灯、狮灯、龙灯、桶灯、檐灯,各寺庙道观的道灯佛灯水灯也一一照亮,笙歌处处,伎舞翩跹,锦绣灿烂,光彩照人。

我被裹在人流中艰难前行,喃喃道:“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颖星落,依楼似月悬。这民间灯市,倒真是颇有奇趣。”

阿悠一直牵着我的袖子前行,怕我被挤倒,时时相护,因了他和我的好相貌,我们身侧的人尤其要多些,探头张脑的颇为可厌,阿悠因此越发吃力些。

满市灯火的斑斓光影,却不能映得他如别人般红霞满面,反倒更显得神色雪白,因为人太多,我担心袖子被拉扯扯掉,便反手去握他的手,一握之下不由惊啊了一声。

他的手,冰般的凉。

我的手指,立即翻上了他的腕脉,然而他迅速转头,抽回了手。

灯火过于灿烂,看不分明他眼底的神色,人声过于嘈杂,辨不清楚他的声音,我呐呐的问:“你可是病了,或是……冷?”

他摇头,取笑我:“许是你替我做的棉袍里塞的是芦花?”

我却无心玩笑,闷闷的瞅了他一眼,然而他又转过头去,他一直在我前方,身形又高,我看不见他的脸。

仰头看天上圆月,被一层稀薄的云缀了一角。

一个画面,突在月色明光中一闪。

树上chuī笛的少女,背对着的银衣少年,深衣洇开的血迹……

看不清颜容,心,却在这个印象闪现的那一刻,细切的痛起来,似有人以小刀,撬挖了我某一处的软弱。

忽听人群熙攘,欢呼声起,与此同时眼前光芒大盛。

咻的一声烟火腾空,光影分五色,耀亮半个天空,映得人须发皆亮,不辨妍媸,漫天里开出了四季的花朵,富丽如chūn,绚烂似锦,横贯黛青长空,真真火树银花,炫目已极。

阿悠亦仰头看着,弧度美妙的下颔,盛唐诗歌般jīng致流畅,然而我听得他轻轻道:“月上柳梢头,人约huáng昏后。”

我呼吸一窒,黯然转脸,装做没听见,拉了他去寻了处人少的河边,相倚而坐,他轻轻揽我在肩,道:“素素,人生若永能如今夜烟花灿烂美好,该有多好。”

我默然,他停了停又道:“许是不能,但即便是多美上一刻,也是好的。”

穿着厚厚的棉袍,居然能感觉到他手掌冰凉,我不能自己的轻轻颤抖着,在被烟火遮掩了颜色的月光下,终于缓缓靠了他肩,道:“是,真好。”

那晚我们一直静坐到夜深灭灯,人群散尽,方携手缓缓归去。

夜半,我悄悄潜入他的房间,见他闭目盘膝,长发垂落,一缕黑发被汗水粘湿在额头,无知无觉。

我轻轻拨开他额前乱发,在他身前痴痴坐了很久,月色一点点西移,自窗前移至chuáng下,再至屋角,再渐渐泯灭。

临了我长叹,道:“罢了,罢了。”

泪如雨下。

※※※

自此过了段清净日子,彼此活在彼此最单纯的笑靥里,我下厨,他笨拙着学烧火,我洗衣,他负责晾晒,我们头碰头钻研豆腐的二十七种做法,或者一起嘲笑临洮府新时兴的,明明看起来很像长蔫的韭菜的挽眉妆,我辟了院子里一方小小地方种点瓜果,他时常扒开来看长出来没有,被来浇水的我一葫芦砸在脑袋上,他打猎时我偷偷放走可怜的兔子,引得他一路追杀我,害得我差点跌进陷阱,最后还是他背我下山。

一段如同普通感qíng浓厚的未婚夫妻,最寻常却最温馨的日子。

在那许多双目朗朗相对的日子里,我命令自己忘却那许多缠绕的犹疑,闪烁的神qíng,和脑海里飞闪得越来越频繁的某些记忆。

那九十光yīn,我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快乐,我想,他也是。

三个月后。

我蹲在院外一处小小田垄前,查看我种下的瓜秧子长势如何。

阿悠蹲在我身侧,用树枝拨弄那细细的,一看就知道养分不足的藤蔓,嘴角一抹戏谑的笑。

我推他一把,怒道:“你笑什么笑,我跟你打赌,这瓜一定长得出来。”

他扬眉:“我有说长不出来么?长是一定长得出来的。”

我盯着他,直到他把后一句话吞进肚里,他悻悻笑道:“谁叫你嫌粪臭……”

我怒视他,他终于闭了嘴。

回到屋里,洗了手,阿悠往椅上一靠,笑道:“这几个月过得清闲,倒是舒服,今天难得做些事,倒腰酸背痛起来了,”他看了看我,“你很久没去集上了,最近听说集上来了许多外地人呢。”

我拭gān手过来,道:“肩膀痛么?我给你按按。”

他顿了顿,道:“好。”斜坐看我走近,嘴角噙一抹奇异的笑。

我走近他,转到他侧后,手指将落于他肩。

他突然一沉肩,卸下了我的手。

幽幽道:“够了。”

我缓缓收回手,拢入袖中。

他头也不回,却突然反手一掌,直袭我左肩。

我一旋身,已在丈外。

阿悠没有继续动手,转了身,看我,面色平静,良久道:“我真是越来越蠢了,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还非要试一试。”

我不语。

他缓缓道:“你的武功,已经全部恢复了吧?”

我笑了笑,拉过凳子坐下,道:“是,刚刚完全恢复。”

“但你的记忆并没复原?”

“如你所愿。”

他仰头想了半晌,叹道:“看来问题就是出在你的武功上。”

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法封了我的记忆和武功,但你想必没见过我的真元之珠,否则你就当知道,我的武功出自独门,和天下任何流派都不同。”

“想来如此,你独特的真气运行法门使你的真力渐渐挣脱了我的禁制,当你发现自己身怀武功时,你便开始怀疑我的话,试想普通人家女儿,怎么可能身怀高深武功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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