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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34)

雪衣乌冠,身形修长,浑身散发着清冷高华的气质,小二牵过马来,他认镫扳鞍,纵身跃上,单手牵着缰绳,雪色宽袖下露出清瘦jīng致的腕骨,手指优美,指节分明,行动间力度美妙,却又透淡淡疏离。

一个背影而已,却足见风华。

只是,我托腮想,太瘦了些。

那上好锦罗长衣,想来原本是合身的,却有些晃dàng的样儿,那腰……我悄悄卡了卡自己腰围,这九个月懒吃懒睡的日子,我的腰,好似粗了些些?

看着他的背影,我努力在脑中搜寻是否有关于他的记忆,心里存着个渺茫的希望,也许,他找的是我?然而我的记忆总如这临洮的雨般,不想着它了也许它会冒上一冒,盼它来时它必是不来的。

我沉吟着想,太瘦了,在那片如蒙了厚厚云雾的模糊记忆里,似是没有清瘦至如此的背影。

※※※

在临碧居枯坐一日,连小二都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探脑了好几次,若不是那金叶子足够付账,只怕他便要疑心我是没银子吃霸王餐来着了。

夜色渐沉,酒楼人渐渐少了,我叹息一声,会帐下楼。

即已晚了,便住上一日,明日离开这里,去燕军和南军jiāo战之地继续寻访罢,我素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决定等候一日无果,便不会心存希冀继续蹉跎下去。

找了家最大客栈入住,要了上房,坐在雅洁的室内我自嘲一笑,一对逃避战乱的普通夫妻?阿悠真是想做普通人想疯了,以他慵懒表像后时刻散发的高贵气质,和我的漫不经意里时时表现的见识和讲究,我们是普通百姓?贫贱夫妻?

早早chuī了灯上chuáng,睡至半夜,听得步声细碎上楼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一抹颀长身影投she窗纸之上,步履轻若浮云的过去了,朦胧里想,这人武功倒是不错,又想,这侧影倒是好看得很,再想,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在外面吃风吗?还打算继续想下去,却已抵抗不住那qiáng大困意,坠入黑甜乡。

次日神清气慡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长得是个麻烦,遂去买了身男装,描粗了眉,却不敢将容貌大改,怕万一有熟识的人认不出我,又去马行买了匹马,骑了便往城外去,出了城门,我看着前方遥遥的两个人影,眯了眯眼。

倒是很巧,又遇上了,他们也是今日出城?看他们走的方向,倒和我是一路。

我注视着那清瘦的背影,对他生起qiáng大的好奇之心,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个贵公子的少年,不辞辛苦,千里跋涉寻人,为此郁郁寡欢食宿不安,想必,对离开的那个人,定是用qíng很深吧,不知怎的,我直觉他寻找的定是个女子,却又不知是怎样的故事,使得一对爱侣劳燕分飞,关山阻隔?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我踢踢马腹,跟了上去,我总觉得,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奇异的,明明是陌生的背影,然而许是我为他的遭遇所动,总觉得看向他的时候我的内心里总涌动着酸楚的qíng绪,这qíng绪与我看阿悠的感觉不同,看阿悠时,我的喜悦里时时激dàng着丰沛的qíng感,仿佛怒涛拍岸,不停的冲击心房,我想我和阿悠之间,所历的一切,定是跌宕翻涌,长河滔滔的激烈爱恨jiāo杂。

而他的影子,却令我心思化为涓涓细流,缓缓流淌,仿若扶花穿叶而过,一路不沾微尘,翠竹下一人宛然回首,正映着明月当窗,尘埃落定,笑颜在目,一切静好。

挥了挥马鞭,我远远的缀着他,我并不是个爱主动和人搭讪同行的人,那男子对于我来说,是个陌生人,而他看来那般冷淡疏离,若我贸然上前,只怕会被他轻鄙吧?然而我不知为何又不愿撂开他独自走别的道,反正方向一致,便远远跟着。

跟着,看他挺直背影单手控缰,嗯?单手?他的左手,为何始终没用过?

看他在树下打尖,那中年男子恭敬递上gān粮,他不过略吃了几口,便丢开一边,自怀里取出个物事,细细端详,我隔的远,只看见似是细长之物,在日光照she下发出灿烂银光,他将那物绕在手指上,又捋直,反反复复,我看着,只想,他那刻面上神qíng,必是怅惘的。

夜里错过宿处,他两人找了一家民户投宿,我却懒得和人打jiāo道,睡在那小村村外的林间,生了堆火,盘膝练功,试图以我独特的炼气法门,找到阿悠封住我记忆的xué位。

徒劳半日无果,倒出了身大汗,我睁开眼,颓然一叹,突听见笛声幽幽而来。

一曲《紫云徊》。

我凝神听着,端的是好技艺,清逸琅然,明澈如水,如云悠扬行于高天之上,转折徘徊,婉转脱俗,尽致淋漓,然郁郁之气溢然,气不稳则中力不继,难以控制,只怕一曲未毕,音便将裂。

果然,曲未终,音已断。

我以手抱膝,微微叹息:“因爱故生怖,因爱故生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抬头,仰望被树木割裂的那一小块月亮,想着我的亲人们都是谁,在哪里,是否会因为我的失踪而焦心如焚,是否也会如这跋涉天下的男子寻找爱人般寻找我?

一时冲动,突然想当面看看那深qíng的男子,看看他的眉眼是否如他背影一般清逸,看看他怅然萧索的神qíng是否满载了尘世风霜,再对他说一声:“你把谁弄丢了?我就是个被弄丢的,你丢的是不是我?”

第三十六章 不信相思浑不解

想到就做,我霍然长身而起,不多时,已趴到他们寄居的那家人的屋侧,我忌惮着那两人武功了得,怕被发现,好在山风猛烈,声响猎猎,倒将什么都掩了。

本是可以大大方方敲门,可我又害怕打开门一霎他脸上露出的陌生讶异神qíng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失望,倒还不如吊着一份希望,先听听壁脚。

依然先听得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公子,当初小姐并不愿你卷入战事,如何你如今又要去浃河?”

他道:“她那是为我想着,不愿将来我家中因此受了牵累,然而如今遍寻天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着,燕军南军jiāo战总是大事,她无论在哪里,但凡脱得了身,迟早都会去的,毕竟那是她……”

说到此处他顿住,轻轻一声叹息。

那中年男子道:“公子,都是我不好……”

他轻轻道:“不怪你,是我太蠢,轻易入人彀中。”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半晌后又道:“她和艾姑姑同时失踪,按理说这两人走在一处,应当很明显,可为什么就一点踪迹都没有呢?”

那中年男子迟疑道:“那夜山崩……”

“不可能!”他一口截断,语气甚至是微带慌张的,我听得一呆,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底,心里升起的那一点希望的火苗瞬间被扑灭,不是我,不是我,他找寻的女子,原来不是一个人失踪的,身边还有人,可我在临洮府病好以来,我身边一直都只有阿悠,哪来的什么姑姑?

这一下万念俱灰,再也无心听下去,我抽身便走,匆匆步至空旷之处,抬头见月色冷凉,远山萧瑟,忽觉心中悲愤,拔剑一砍,咔嚓一声,一株腰粗树木,被我锋锐绝伦的短剑拦腰砍断,坠落在地轰然一响,激起灰尘无数,尘灰里,我不避不让,呆呆坐倒在树桩上。

※※※

次日我便懒了许多,早晨起来时发现那两人已经走了,不紧不慢的跟着,反正同路跑不掉的,不过很快我就觉得惊异,那两人不知为何,赶路速度竟突然快了许多,那白衣男子神qíng间,远远看来也似是舒朗了些,难道,他们要找的人有了线索?

虽有些酸楚,也为他们欣喜,不过对比起自己,却越发自伤,索xing也不管那两人,他们赶路风餐露宿,我早早寻了市镇的最好客栈住下,他们连三餐都恨不得在马上将就,我高踞酒楼满桌佳肴,眼见那两人行路越发心急火燎,倒似像在追着什么人一般,越发惹得我郁郁,接连几天,从酒楼上踢下去登徒子若gān,教训横行霸道欺凌弱小者若gān,砸了为富不仁欺压良民各地富户若gān,完事后自然溜得比兔子还快,因为总在慢吞吞一路耽搁后再急火火一阵狂奔,所以虽然态度闲散,倒也未完全将那两人丢掉。

如此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已近一月,我自临洮离开时是五月初,如今已进六月,初夏的景致自然是好的,一路行来时有葳蕤烂漫之景,可惜三个人都没心思领略。

这一日灿烂阳光下,我勒马河边,眼见远处燕军大营连绵不绝,黑压压一片如巨龙蛰伏于蓝天碧糙之间,眼见那两骑昂然长驱至营地前,稍后便有一品阶不低的将领出来,亲自迎了出来,言笑甚欢的将两人迎进去,不由微微蹙眉,长吁了一口气。

他们,是燕军阵营的人,看样子地位还不低。

我绞着马鞭,沉吟,半晌后,决然一笑。

半月后,我如愿混入了军营。

三月浃河之战,燕军得力大将谭渊战死,他所统带的部队暂时划归大将朱能统管,为了促使原本不同隶属的军队更早融合防止军心浮动,也为了更好的驱使并不隶属自己的军队,朱能对麾下低层士兵和军官进行了重新调配,打散了一部分建制,新老士兵,嫡系外系混杂一处,也由此,给先后半个月一直在军营周遭潜伏观察,打探消息的我觑到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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