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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182)

那无所畏惧,无所在意,无所犹豫的目光啊。

决绝而不顾一切。

深吸了口气,我转头,神色自若的开始吃菜。

你要玩什么把戏,你就玩吧,我且看着呢。

一席饭吃得甚是无味,虽说众人对我都有敌意,可是经历了这许多事,谁敢当面向我挑衅?

公主们只管花枝招展的轮番向父亲王妃敬酒,我只例行公事的各敬一杯,便自斟自饮,一壶秋露白很快下肚,宫女又送上一壶,我倒了一杯浅饮了一口,皱眉道:“这壶嘴太小。”转头看看,见不远处一宫女正yù给父亲送上新酿,那壶却是阔嘴青花壶,遂道:“分我一壶。”

手一招,酒壶晃晃悠悠自托盘上飞起,落于我手中。

那宫女惊呼一声,手一软,另一壶酒也要落地,我一挥袖,暗劲涌出,稳稳的隔空托住了那壶酒。

那宫女慌不迭请罪,父亲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壶酒,道:“恕你无罪,下去侍候。”

宫女谢恩后碎步退下。

我也不看他,只抱着抢来的那壶酒,酒到杯gān。

酒过三巡,熙音站起身来。

众人的目光都看过去。

她立于殿门处,玉立亭亭,薄绡丝绢轻浮若云,整个人烟笼雾罩,连声音也娇怯了几分。

“父皇,自靖难以来,您戎马征战,百事cao劳,难有闲暇与我等团聚,女儿更是多日未见父皇尊颜,今日相聚,实是欣喜孺慕不胜,女儿愿献清词一曲,为父皇母妃,及诸位姐妹一助酒兴。”

“好,”父亲仔细的看着她,神qíng里几分恍惚,答应得却很gān脆,语气尤其温和:“难得你如此孝心。”

熙音手一招,已有宫人抱过一把琵琶来。

我斜靠殿壁,举杯懒懒道:“却不知献何曲目?”

熙音长睫掀动,静静向我看来:“姐姐可有教我?”

“不敢,”我笑道:“我对琵琶不甚了了,左不过将军令,阳chūn古曲,青莲乐府,浔阳琵琶,十面埋伏,夕阳萧鼓之类?又或者,妹妹高才,自创曲目按词作弹?看妹妹今日这般品貌,风流袅娜,目胜秋水,娇弱间别有幽怨意趣,又善弹最宜‘诉怨’,声若玉珠qíng致缠绵余韵悠长之琵琶,倒是适合作《长门赋》,《楼东赋》之歌,届时一曲尽,座中虽无江州司马,也必有人触动柔肠,衣衫尽湿了。”

这番话,刻毒讥讽,挑拨生事,我就不相信,有人会无动于衷。

隐约座上,王妃轻轻动了动身子,离父亲远了些。

父亲皱了皱眉。

熙音按弦的手顿了顿,睫毛垂下,又抬起,目光怨毒。

我笑容满满,“哦,这不过是区区拙见,妹妹如此伶俐人儿,胸中自有定见,却是我多话了。”

她看着我,极慢极慢的笑了笑,道:“姐姐高见,妹妹见识了,只是华美大赋,却非熙音薄技所能,不敢献丑。”

她似是怕我再说出什么来,极快的坐下,调弦,起音。

素手轻拨,音色低徊,而她启唇作歌,其声空灵婉转,哀伤自生。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我拈着杯,听着这词曲都极为不合时宜,但明显极投父亲心意的弹奏,面上一抹冷笑。

斜眼看过去,王妃面若寒霜,父亲却微有惆怅追忆之色。

李季兰这首诗,意境高远而缠绵入骨,想来是极合花楼清倌身份的曲子,遥想当年,月上高楼,兰台深帘,红罗绣帐半掩美人琵琶,素衣纤指悄弹相思之曲,那一番心旌摇动色授魂与,即使于心存大志铁血半生,qíng事多如chūn梦风过无痕的父亲心里,只怕也多少会留存一缕经年不散的旖旎香吧?

熙音啊熙音,你也足够大胆,于此场合,以此身份,奏此词曲,若父亲不为所动,那么王妃立即便可治你一个“佻达不恭,有失体统”之罪。

你不顾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夺回父皇爱宠,然后?

我冷笑着,不耐烦再听,拈着酒杯的手指,于她转音之际,指尖虚空一弹。

叮一声,一弦断。

犹如击蛇于七寸,攻敌在软肋,熙音轮转如意的指法,圆熟流畅的曲调,突然被扰,顿时微微一窒。

只一窒,她立即反应过来,然而父亲已自沉迷中瞿然而醒。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笑道:“好听,好听,这曲子还真不是宫中那些富丽无味的煌煌大乐可比,听那些大兵们说,北平飘香阁里的头牌姑娘真真,就擅弹琵琶,也唱过这曲,都说清脆悦耳如聆仙乐,我倒是一直渴慕一闻来着,碍于身份不得成行,如今可算是饱了耳福了。”

熙音面色惨淡,父亲面色一沉,正要说话,我已急急捂嘴,呕的一声。

他皱眉道:“你喝多了!”

又命宫女:“去扶郡主下去休息,备醒酒汤,好生侍候。”

宫人们应了来扶我,我晃悠悠一把推开,笑道:“谁说……我醉了?我……清醒得很……”踉跄一栽,脚步一滑,正滑到熙音面前。

她抬头看我,面色惨白而目光平静,只紧紧抱着那琵琶,稳稳端坐。

我的目光于刹那间掠过那琵琶——虽然养护得很好,但看得出,有些年代了。

背对众人,我手掌一翻,便要顺势毁去那琵琶。

她不吭声,默然将手臂一横,竟是妄图以血ròu之躯挡下我的掌力,护住她的琵琶。

我一低首触见她眼神。

悍厉而决然。

这是……她娘的遗物吧?

我突然心痛如绞。

血泊里挣扎的女子颜容,飞电掠过。

还有那个,寂寥中哀哀死去的女人,我没见过她,然而无论如何,她亦无辜。

冤有头债有主,我何必和死人的东西作对!

收手,手指一翻,飞快在她喉间掠过,满意的看见她激灵灵一颤。

我仰首长笑,跌跌撞撞向外走。

宫人们追出来,娇呼:“郡主这边请,郡主,郡主……”

“哦……”我掩面回首:“我不要在这里睡,我回去……”

父亲微笑道:“你这样子怎么回去?叫人看见未免太失体统,何况,按说,宫中才是你的家啊。”

我斜他一眼,嘟囔:“何谓家?有真心亲友,有关爱之处,才叫家吧?”

他窒了窒,我却已转身,随着宫人去了坤宁宫东侧偏殿。

见到chuáng榻我立即爬上,扯过被子来蒙头一盖,喝道:“都给我滚出去!吵我睡觉者板子伺候!”

半晌,听得没有动静,我睁开眼,眼神清明。

掀开丝被,被头之上,一片淋漓水迹。

被我bī出的酒液,湿透了半幅丝被,我将那被团揉在一起,双掌运力,毁去丝被。

盘膝静坐于chuáng上,我闭目沉思。

第二壶酒隐约有些不对劲,我心中生疑,所以抢走了父亲的酒壶,两相对比,便猜到我那壶酒里加了极其高妙的药物,那气味,有点似少见的迷幻之药“氤氲糙”。

细细回思氤氲糙的功效,依稀记得无色,有极淡的酒味,有迷幻神智之效,最宜置于酒中,少有人能察觉,且中者醒来后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他要迷倒我,为什么?

忽听吱呀门扉轻响,我立即躺下,听得有人轻手轻脚进得门来,悄声唤道:“郡主,郡主……”

我背对而卧,状似沉酣。

她顿了顿,又试探的唤道:“……郡主?”

见我无甚反应,她轻轻上前,放下手中物事,又凝神观察半晌。

随即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掩上,隐约听得有人悄声问:“在?”

那宫女嗯了一声。

我闭目凝神,细细倾听,屋顶,檐角,廊下,四面八方,皆有呼吸之声。

围得水泄不通……想拦阻我出去?

我还偏要离开。

走到窗前,我微启窗fèng,向外看了看。

然后搬动殿内桌椅等物,简单布置了个阵法。

又随手抓了个羊脂玉瓶,自帐幔上撕了块明huáng缎子,揣在怀里。

完毕后飘身而起,半空中单手一勾,抓住横梁,贴于殿顶。

居高临下手指一弹,击碎窗前几上一枚花瓶,指风劲厉,不仅立时将花瓶粉碎,同时将碎片溅开,割破窗纸,飞出窗外。

窗外,我刚才看过,恰好有一长满睡莲的巨大金缸,我指风she出的角度经过计算,正正将碎片击在金缸上,回声响脆,袅袅不绝的传开去。

立即呼呼风声连响,屋顶,檐角的人默不作声衣袂带风,直扑后窗。

廊下的人则快速奔来,一边呼叫:“郡主?有刺客!请容属下放肆!”一边踢开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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