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燕倾天下(19)

贺兰悠偏头想了想,星空下他神qíng无邪而目光幽冷:“自己以为的悲哀或痛苦,未必是真实的,对我来说,我唯一的痛苦就是现在还不能让别人更痛苦,以前的,不算。”

转过头,他用他温柔的眼波看着我,漫天星芒流转,尽落在他一人眼里,瞬间黯淡了耿耿霜河:“至于我为什么还不走,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寂寞。”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慢跳了一拍,茫茫然转首看去,贺兰悠秀逸的侧面在这夜分外清凉的月色下,如重笔勾勒的水墨写意般温润柔和,我定定看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极淡的温暖悠悠铺漫开去,轻而缓的浸润肺腑,每流过一寸,便多一寸混沌的欢喜。

忍不住微微一笑,忽觉这夜和初见他的那一日般,风好花好,什么都好,便是这一刻的安静也很好,什么都不用说,就静静躺在这屋顶,忘怀天地,忘怀这尘世曾给予我的重重忧伤。

很久很久以后,我转头去看贺兰悠,见他神qíng宁静,呼吸轻细,似是睡着了,方轻轻道:“风雨如晦,jī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刚才还在沉睡中的贺兰悠却突然眨了眨眼,长而黑的睫毛如扇扬起:“天气这么好,哪来的风雨?”

……

半个时辰后,我扛了个包袱,一溜烟出了西平侯府,虽然有点对不起沐晟,再次不告而别,可我现在很热,真的真的很热,我需要出门乘凉……

马车不想再要了,我在马厩偷了匹马,一路狂奔,很快出了昆明城,一路往江南而去。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然而想起沐昕把那个“我”葬在山清水秀之地,想来江南的可能xing比较大些,我总不能让沐昕真的这样对着个假坟长久的哀悼下去,找到他,告诉他我还活着,这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

贺兰悠在两个时辰后追上了我,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悄无声息的坐在我身后,一脸若无其事表qíng,手里居然还抓了把瓜子在磕,看见他,我的红cháo哗的一下又上来了,无法避免的想起那首无意吟哦出的qíng诗,而他那惫懒模样更令我恼羞成怒,冷哼一声,正要把这无赖yīn险的小子掀下马去,却见他突然和婉一笑,指间一拂,数枚瓜子壳闪电般飞向身后,啪啪数声,不知击在什么东西身上,立时响起数声闷哼。

我一惊,急速奔驰中凝神听去,只听的细碎声响不断,似有人悄悄退去,却又有声响自前方响起,我皱眉:“有人跟踪?”

贺兰悠懒懒吐出一颗瓜子壳:“没事,找我的。”

话音未毕,前方突然亮起数只灯笼,灯笼是很少见的银色,几乎与月光混同,幽幽飘dàng在半空中,灯笼里点着青绿如鬼火的蜡烛,看来便似鬼眼一闪一灭,缓缓bī了近来。

我冷冷道:“这灯丑得很,贺兰悠,是你灭了还是我亲自灭?”

贺兰悠摇摇手:“别啊,这灯是魂灯,是我教中弟子以jīng血练成,有召唤摄魂功用,你灭了,叫人家到哪再去练一盏?”

他想了想,抬头道:“来的是哪位尊护法?贺兰在此,还请见告。”

一个尖利如丝语调似针的声音响起,竟是从那魂灯中发出的:“少教主,玩够了罢?也该和属下们回总坛了,教主寻你呢。”

我诧异的望着那盏鬼气深深的灯,这家伙不要命了么?不知道贺兰的xing子么?自称属下,语气却狂得没边没沿,当贺兰悠是吃糙长大的?

正等着看那装神弄鬼的家伙倒霉,贺兰悠的回答却让我一呆。

那家伙竟毫不在乎那只灯的冒犯,笑吟吟一派和气:“原来是奎木护法,护法说的是,不过我尚有要事需得办理,回教之事,容后再叙。”

那人yīn测测道:“少教主这话不用和我说,去和教规说比较合适,违背教主尊令者,入万魔窟受裂肌碎骨之刑,少教主不会不知道吧?”

我听得怒从心起,什么鬼教,什么万魔窟,什么混蛋属下,口口声声恐吓威胁,当贺兰悠吃素也就罢了,当我也是吃素的么?

手腕一扬,便要放出艾绿姑姑赠我的宝贝,先灭了那破灯再说,却被贺兰悠一把拉住。

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手心温暖而稳定,我怔了怔,只觉心一软,叹了口气,将银丝收回。

罢了,这小子向来隐忍,由得他吧。

贺兰悠一笑,突然换了种语言,音调古怪,转折生涩,竟像是域外语言,我诧异的看着他,却见那灯中幽深的语声却也换了,与他一问一答,过不多时,那灯像是一个人沉思点头般,一灭一闪,微微一颤,接着便冉冉向后飘去,其余灯盏仿若有灵般,也随着去了。

我看着那倏忽来去的银灯青焰鬼魅般消失在月色中,四周一直隐约传来的细碎声响也突然不闻,天地间安静如死,连虫鸣也无,不由一阵寒气从心底升起,皱眉道:“贺兰悠,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

注:风雨如晦,jī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诗经·国风·郑风·风雨》

诗经中的著名qíng诗,译文:风雨晦暗秋夜长,jī鸣声不停息。看到你来这里,还有什么不高兴呢?

第五章 忽相逢缟袂绡裳

贺兰悠的目色在深黑寂静的夜晚闪着琉璃似的光,令我感觉到他的遥远与陌生,然而他的微笑总是那么完美得无懈可击:“我用的是教中密语,告诉了他一些教主和我私下商量的事qíng,他自然会退去。”

他诚恳的看我:“我不是要有意瞒你,只是有些事你知道了反对你不利。”

我扬扬眉:“贺兰悠,别人诚恳我愿意信,可是你诚恳?这个这个……”

贺兰悠苦笑:“小姐,当真要我挖出心来你看么?”

我笑睇他,努力不让自己脸颊燥热起来:“你的心,只怕是黑的罢?”也不待他答话,自甩了一鞭:“走了,深chūn四月上江南,也是快事一桩呢。”

马疾驰在huáng土官道上,发飞在淡淡晨曦清慡的风中,我心中的喜悦与羞涩慢慢升起,逸散,这条我与他策马扬蹄,洒落一地欢喜的道路,来年,经过的地方,不知会否开出烂漫的花?

※※※

如果说当日我对沐晟的话并无太多感触,从西南至应天府的那一路行程,却渐渐感受到了山雨yù来风满楼的气氛。

茶楼酒肆,人群聚集之处,多有人神神秘秘,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谈小声叹,摇头晃脑,絮叨不绝,明明说得高兴,遇见有人经过或打听,却立即一脸讳莫如深表qíng,满口:“不可说,不可说”的打发掉,转身又去满面红光的捣鼓,口沫飞溅,目放异光。

贺兰悠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他总是衣袖微垂,静水chūn风般从人群中走过,所经之处,一室寂静,偶尔有人会因为脑袋不知不觉跟着转得太狠,扭了脖子。

再在看见我的时候,扭回来。

我自然是有好奇心的,可在那许多人目光盯视下,谁也别想安稳吃顿饭,更别说探听什么了,偶尔凝神去听,也不过断断续续数字:“梦传玉圭……帝王之相……神人示鼎……燕王……”

听到燕王二字我心中一动,有些微的了悟,谁会甘于为人刀俎之下的鱼ròu?何况这些兵力十数万雄踞一方的藩王?燕王倒也聪明,知道百姓多愚,相信天启,便假托神迹,先声夺人了。

这些帝王家事,我自觉与我无gān,只是偶尔想到那日听风水谢前对花叹惋的清秀少年,如今已玉冕衮服,高踞金銮殿俯视天下,浩dàng长风,chuī过属于他的帝国,chuī越九重殿宇层层华柱,会否还能chuī到他,寂寞的眉端?

这一日到了荆州府,先在城内客栈投宿,我们走进店内时,人声鼎沸的店堂立时静了静。

这回不是因为谁的美貌,而是因为……丑陋。

只因我对被众人注目而烦不胜烦,缠着贺兰悠要他想办法,这家伙不知从哪捣弄来两副人皮面具,一男一女,我正高兴着,展开来一看,立即倒吸口凉气……那个丑,惊世骇俗……

黑而粗的皮肤,细眼阔嘴,塌鼻歪唇,脸上还布满大小黑疤,乍一看,活脱脱无盐恶鬼,回眸可吓小儿夜哭。

再看贺兰悠自己的那个,居然仍是长眉秀目俊秀少年模样,虽不及他真面目风姿,却也相当不俗。

这人,还真是自恋得很哪……

我们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这会众人的目光都变成了鄙夷,直直向我投来,似是愤怒贺兰这般的美玉如何和我这无盐女走在一遭,简直是bào殄天物。

我倒很喜欢这种千夫所指的感觉,笑嘻嘻点了几个菜,还指使贺兰为我布菜,故意装娇卖痴,越发激得那些男女眼中喷火。

贺兰悠始终面带微笑,神qíng淡定,他出众的丰姿立时引得旁桌的几个侠女装扮的人物对他频频飞出媚眼,大送秋波,有矜持的,也忍不住在筷子fèng间有一眼没一眼的偷偷瞟他。

上一篇:帝凰/沧海长歌 下一篇:凤倾天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