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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207)

“我比你们更蠢,我竟然还抱着那万分之一希望,以为你和我能够……”

他问少女:“若换成是我,你可愿以xing命担保我的行为?若换成是我,你可愿冒险去救?”

他语音轻轻,犹如怕惊破夜半里chūn意盎然的一个梦,“你如此狠心。”

泪光摇曳里,那少女缓缓步入层层叠叠的雪色鲛绡珠纱帷幕,留下一个淡漠疲惫的背影。

“贺兰悠,你走吧,从今后,你我恩怨两结,陌路此生。”

天边拢来厚积层云,黑幕般笼罩,忽有电光劈来,砍裂一隙。

现出燕安殿金碧辉煌一角,王族显贵,济济一堂,肃杀凝重万众瞩目里,那银衣人意态潇洒谈笑如昔。

微微自嘲。

“在下为郡主风采容姿所惊,遂不知自量,起渴慕之心。”

他振腕翻杯,泼出冰亮一片清冽酒液,击响朱红廊柱,其声琳琅。

“敬不出去的酒,不喝也罢。”

那夜月上中天,月光不抵他容色雪白,眼眸如玉生寒如水笼烟。

“哦?既已无心,何来有伤?”

那夜的月突然化为大漠之月,分外的苍huáng,无瑕的明亮,月笼huáng沙,血染荒糙,生死之境,少女一声嘶喊,令他忘却一切的出神。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它qíng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他长身萧然而去的背影,镶嵌在那一轮惨淡日光中。

日光渐渐淡去,bào雨突生。

bào雨之夜,深黯dòng中。

银彩一亮。

弯月般的跨越黑暗,宛如夭矫虹桥,连接着无辜之人鲜血,却断裂了最后一分qíng意。

我听见少女在无穷黑夜里悲声呐喊。

贺兰悠,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雨势如倾,一步步退出dòng外的男子,黑发尽湿,湿漉漉粘在额上,黑得更黑,白得更白,惊动人心的颜色。

颜色突然跳跃起来。

许多记忆,走马灯般一一闪现,再一一远去,往事渐渐如蒙了白纱的天地渐渐模糊,直至消逝不见。

有人轻轻相询。

“是用一生的时间来等待一个也许无望的结局,为维持着见面时相对一揖的起码qíng谊而无尽忍耐好呢,还是拼着终生的决裂,来换一段永可铭记的时光好?”

有人轻轻许诺。

“我想让你跳过最痛苦的辰光,我想让你暂时忘记报仇的噬心滋味,我想,和你过一段最单纯的日子……”

最单纯的日子。

少女粗布荆钗,敲柱相唤:“阿悠悠悠……”

少女拖碗拽筷,对着笑意盈盈的温柔男子,畅谈军事。

端上的豆腐圆子,粉嫩晶莹,久久不能下箸。

他低头,端详那圆子良久。

这一刻,迷茫的梦境里,悲怆的追溯里,神魂飘dàng不知所以的目光里,我突然看见了他眼中的神qíng。

欣喜,失落,隐忍,悲伤,希冀,企盼,庆幸,后悔,落寞,自嘲……

复杂深切,言语难述。

我却已明白。

我亦知道,那一刻,他亦明白。

所以,他说:

“素素,且待我和你,重新开始。”

他说。

“此刻我只愿,这声相公能听你叫一辈子。”

他说。

“你可愿这般待我一辈子?”

他说。

“人生若永能如今夜烟花灿烂美好,该有多好。”

他说。

“这段日子,是我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光。”

这世上,谁比谁更傻?谁又比谁更执着?二百七十日夜,彼此心知,彼此沉默,彼此伤害,彼此成全。

换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正如瑶琴怎续,玉簪难接,千古qíngcháo,到此悲回。

再见,金马山上,紫冥教主,君临武林,谈笑生死,翻覆云雨。

雍容高贵的男子,倚壁笑言:“怀素,怀素,你既来者不善,又何必惺惺作态?”

剑起剑落,剑又起。

“我亦有罪。”

“红莲之火燃尽有罪之人罪孽,何独令你一人承担?”

以己伤换彼伤,换不回笑颜如花。

京师城门,虚晃一枪,奉天殿内,谢却丹心,撷英殿顶,收割生命的银衣人,从无悲悯。

唯独对谁悲悯?

贺兰悠……

天数盈虚,造物乘除,问汝何如?

何如?何如!

爱过的人,消失不见。

碧落茫茫,人间天上,huáng泉沉沉,彼岸苍凉。

只留我泪流满面,为这红尘里,重重复重重的残忍无奈,赋殇。

※※※

※※※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此处的意思是,很多事qíng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但是少有善终。)

第五十一章 肯信来年别有chūn

后来我还是不顾所有人的阻扰,千辛万苦的爬下了暗河。

暗河水依旧平静的流淌着,似要千千万万年这般粘腻浓稠的流下去,流往未知的令人寒悚的岁月,流往再也难以坦然微笑面对的人生的末途。

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有人来过,经过,沉入过,并永恒的沉睡于此。

我抱着内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在暗河边寻觅了很久,我希望找到什么,但更加害怕找到什么。

最终我在岸边一处闪烁异光的地方驻足,良久,浑身颤抖的跪坐下来。

那里,数块小小的骨殖,几星玉佩的碎片,在暗河沉重的奔流旁,发出浅淡的微光。

我曾经深爱过的少年!

昔日明艳,绝世倾城,真的已化为今日冰冷碎骨,无人理会的散落于这死河河滩?

午夜的风好似呜咽,阵紧阵松的飘来,风里,马车底伸出少年如玉的手,一笑间万花齐放。

我泪眼朦胧伸出手,想要最后挽住他的手,他却瞬间飘散,我只能挽了一手冰凉的虚空。

我倒在碎石嶙峋的地面上,于翻滚的泥浆间辗转,泪如奔泉流淌,滴落在黑色土壤之上,我将额角抵在尖利的石间,努力的于现实的梦魇挣扎,皮ròu一点点磨烂,鲜血比泪更汹涌的流下来,然而和内心深处的淋漓的伤处比起,这一刻痛楚的滋味如此单薄。

深黑的泥水间,我爬起,跌下,跌下,爬起,直至丧失了一生所有的力气。

最终我沉默睡倒在地,仰望暗河永无天日的穹顶。

突然希望这一刻暗河倒流,重水翻卷,将我淹没,好让我对着他最后的遗蜕,永远睡去。

可我最终没有福气如此沉睡。

最终我跌跌撞撞爬起,脱下外衣,将那几块惨白骨头收集在一起,又剪下长发,珍重的放在那几块小小的骨头上。

点燃火折,火光幽幽闪起,吞噬了他的骨,我的发。

那火光,恍似当年湘王宫前的火,火光里,智惊天下的少年,微笑递过珍贵的外衣来。

我含泪微笑,看见火光里的少女,带着神秘而甜美的笑意,递回那陈旧的锦囊。

如果,如果时光一直停在那一刻,不曾向前走动,再无日后那许多跌宕波澜,逐鹿天下,血泪jiāo织,颠生倒死……那该多好?

火舌静静舔舐,舔去他此生的悲怆,渐渐微弱下去,直至熄灭。

余烬里,万物皆化飞灰。

我将属于他和我的灰烬,收进行囊。

贺兰悠,我的少年,从此,我要带着你,走遍这红尘天涯,看chūn光夏火,秋落冬藏,看山高水远,海阔天长。

一步步走出你生前,不曾享受过的平凡幸福岁月。

偿你一生凄凉。

※※※

dàng漾天涯身已老,一轮明月长相照。

不知不觉,我已在天地间,再次流làng了数个年头。

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塞北江南,山巅深谷。

天上,人间。

于哈剌温山极峰之巅,我对他道:“这里长着很恐怖的妖花,我曾经差点丢掉xing命,都是为了……算了,我不想提起,你也未必爱听。”

在huáng岗坡前我伫立良久,道:“有个孩子,在我最孤寂的时刻,安慰过我,可是你最孤寂的时刻,谁安慰过你呢?”

侧耳倾听雪峰呼啸的风声,我笑道:“你说你不要人安慰?你就是这点不好,人生在世,谁没个难过的时候,有人扶持着,才可走得更坚实些。”

在如镜天池侧,我拍拍包袱,道:“这是我住的地方,带你来看看……嘘,别给他们发现了……我说,我们怎么就做不成朋友了呢?怎么就一定要面对那样的结局了呢?我想了几年,如今是想明白了,你这样的人,和我终究不是一类的,我是凡胎,你是仙骨,我看透谁都不能看透你,我摆布谁也摆布不了你,就连生死,你也不要我的灵丹,你早早回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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