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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28)

朱熙晴的脸因用力和气愤,已经涨得通红,我冷冷一笑,手上使力,便想将她的筷子夹断。

突然看见沐昕抬头向我看来,一个雪白丸子衬着唇色微朱,清澈的眼眸明若秋水,不由心中一软,唉,可怜见的,那么清瘦,最近又常被我bī着啃gān粮,总得补补先,我这筷子一夹,这顿饭他哪还能吃成?

叹了口气,松开手,朱熙晴用力过猛,收势不及,又不防我突然松手,乍失平衡下险些栽倒,却被身边的仆妇赶紧扶住,勉qiáng定住身形,脸色却已经紫似葡萄。

我笑笑,继续夹菜,谁知道我身旁那两位不知见好就收,打定了心思不想让我好生吃饭,凡我出筷,必左右挟制,频频拦架于半空,系着细银链的像牙筷在各式菜上盘旋,围追堵截,上下翻飞,妄图击落我的所有目标,坐在我右侧的朱熙晴更是死死用胳臂挡住我右肘,想让我连手臂也不能抬起。

可惜,以她们那手势眼力,怎能和我浸yín山庄武学,夜视飞蝇拈叶可伤的迅捷jīng准相比,但见白雪叠翠上银光飞旋,碎玉争辉旁刀光剑影,素色三丝侧出招奇诡,玫瑰兰芽旁角度jīng奇,劈,点,甩,架,挪,击,闪,落,穿花蛱蝶翻飞的手势里,我微笑不变,头不动身不摇,在乱晃的筷影里慢悠悠一一送菜入口品尝,不时点头赞许:“不错……尚可……口重了些……这道好,清淡……”

全然不看身旁两位青紫的脸色。以及诸人的目瞪口呆。

对面的朱高燧看得脑袋一点一点,口中含的一块水晶肘拖着银丝掉落也不自知,恰被呆看的朱熙音转目觑见,忍不住扑哧一笑,立即捂住了嘴转头,不敢看两位姐姐的jīng彩脸色。

也有人温和的看着我,朱高炽和沐昕,前者神色里有微微笑意,后者神色淡淡里隐含微怒,只有朱高煦紧盯那飞舞的筷子,目放异光。

我心中一动,想起这些动作里可是包含了山庄武学的,可不能轻易让人学了去,眼角觑到王妃还是装菩萨,父亲却怒色渐浓,缓缓的放下了筷子。

我却不耐继续玩下去了,姑奶奶没那么好心镇日耍这些把戏,也不会呆坐着等谁来开解——宫袖微垂,双手轻轻按上桌沿。

无声无息里,那道白雪叠翠犹如有隐形人端起一般,缓缓升起,停在半空,在众人惊讶震撼的目光下,顿了一顿,滴水不漏的慢慢向我身前移来。

啪!

朱熙晴真是个伶俐的,居然横过桌面,再次伸手,去够那虚悬半空的盘子。

我微笑,很好,很好,就等着你呢。

按在桌面上的手尾指微弹,轻轻一击。

她的手,堪堪触到碟沿。

我的内劲已至。

劲到碟翻,那龙泉窑刻花龙纹盘忽地一侧,连汤带菜,热腾腾哗啦啦倒下,立时泼了朱熙晴一手。

“啊!”

尖叫声里,我微笑放开一直按在桌上的手,碟子没有内劲承托,顿时从空中坠下,摔落众多碗碟之中,顿时砸碎,溅起的汤汁,滚落的菜肴,砸飞的食物,淋漓一团。

最起码毁掉了五道jīng致佳肴,和王府子弟们三件华贵的锦袍。

嗯,很好,不枉我特特选了这道看来平平无奇却汤水最多内馅滚热的妙菜。

我惋惜又满意的叹了口气,在乱成一团的人群中款款站起,袍袖一挥,我最中意,大家都忙着看戏未曾来得及动筷的翠玉羹便稳稳到了我掌心。

纷乱擦拭桌子收拾菜色清理衣服的人群里,我笑容淡定声音和婉:“诸位,我茹素,不食荤,这道翠玉羹我取回去慢慢享用,这满桌珍馐,做来不易,还请千万不要làng费了,请,请。”

※※※

燕王府西苑,流碧轩,楼台高耸帘幕低垂,盘径蜿蜒雕栏玉砌,苑内遍植奇花异糙,风过,清芬四散碧色如波,是有“流碧”之名。

这高华之地富贵住所,便是我最新的栖身之地。

父亲待我算是不薄,虽说流碧轩仅是西苑众多建筑之一,却是位置最佳,景色最丽,亭台jīng巧陈设高雅的好处所,檐下更垂金铃无数,时时有玎玲之声,却不知是清风调皮招惹铃声,还是那铃耐不得那清肃的寂寞,无风自响?

我本来是不打算留在燕王府的,那日的家宴虽换来了我的清净,可我亦不愿和这些所谓姐妹继续相处下去,然而那晚回流碧轩后,因为吃得不算饱,半夜我出来寻食,小厨房没有素食,我便飞檐走壁越过后园,想在前院大厨房寻些点心。

偷到点心回来时,无意中越过一间屋顶,忽听得底下有声音,竟是沐昕的,然后又有父亲的声音响起。

于是我便在清辉冷瓦中躺了下来,躺在父亲的头顶上。

听得沐昕和父亲说起湘王宫的惨剧,他语气压抑,清冷里有丝丝的痛,我捂了捂胸,没来由的也觉得怅然。

突然想起贺兰悠,他在何方?他可安好?可曾安睡于某处我不知晓的屋顶之下?想到这里越发痛得剧烈了些,我恶狠狠咬了口莲蓉糕,便当是咬了那个不告而别的负心人。

父亲的声音从底下断续传来,谨慎而稳定,我耳力是不错的,听了几句,便皱了眉。

他果然不甘束手就毙。

顿了一顿,又有微微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仔细的想了想,想起来是那个面容和目光极其不搭调的和尚道衍。

原来他在私密的书房里,连用词语气也是不搭调的,真是和尚也疯狂。

我听着他对父亲的鼓动,将这天下说得唾手可得,语气激昂仿佛父亲出门登高一呼,便注定坐了那金銮殿,换个皇帝来做。

嗯,说要送父亲一顶白帽子,王上加白,皇也,我冷笑,小心别送了huáng绫缚枷。

听到最后,我腻了,莲蓉糕也吃完了,我爬起来便回去睡觉。

御风而行时,老头的话一遍遍响在我耳边:“怀素,他毕竟是你父亲。”

是的,虽然很自私,很无qíng,很对不起我和娘,但,他是我父亲。

这不法心杀头事,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大业,我真的很不想管,可我必须要保证他不能输,因为输,就是死。

湘王宫熊熊大火,燃着了父亲内心的不安与恐惧,bī得他不能不为己生存奋力一搏,铤而走险。

他没有退路。

而那场大火,亦燃着了我内心最为隐痛的角落,娘临死前未曾责怪过父亲一句,她的心里,还是爱着他的吧,既如此,我怎能任他落入湘王的下场,令娘在九泉之下担忧伤心?

允炆不会放过势力雄厚的叔王,父亲也不会放过任何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们。

而我,不会放过任何能让娘安心的机会。

※※※

当晚没睡好,果然爬屋顶听墙角要遭天谴,果然听来的东西最磨人,害得我辗转反侧大半夜,早上起来面若秋霜唇若枯糙,丑得很,丑得很。

侍女服侍我洗漱了,端上早膳来随意吃了些,便去前院找沐新。

路过昨晚那间密谈的屋子时,听见里面声音吵嚷,我探头看看,没发现沐昕,却是几个将领并道衍都在,立即丧失兴趣,懒洋洋打个哈欠,转身就走。

父亲却叫住了我:“怀素,进来。”

我皱了皱眉,其实我很不想认识他的属下们,我这样的身份,叫人家称我什么好呢?真够难为人家了。

结果他们不管表qíng如何,都恭敬的上来给我见礼,称我:“郡主。”

我怔了怔,看向父亲,他目光深邃,眼底淡淡血丝:“你的身世,允文已经知道,他继位后,我已经密奏他请求在宗谱上添上你的名字,当年先太子送你的那块玉佩,其实也是我托他转jiāo给你的,那是你出身我朱家的像征。”

我心一跳,再一虚,忍不住摸摸袖子,随即放开,笑道:“何必多此一举。”

父亲yù言又止,叹了口气,示意我在一边坐了,道:“不说这个了,你来的正好,你素来聪明机巧,帮为父想个主意,如何躲过如今这一关罢。”

我懒懒往椅中一靠:“我一介女子,不懂你们男人的大事,找我是找错人了。”

“阿弥……”

“别别!”我一摆手止住了道衍:“你这杀心和尚宣佛号,只怕是对佛祖的亵渎,还是少来的好。”

道衍一笑,丝毫不以为杵,和声道:“谨遵郡主教诲,”顿了顿道:“昨夜和沐公子一席长谈,老衲等深有感触,郡主也是从荆州府一路过来的,当知如今局势危急,今上对诸藩王疑惧日久,继位后不体叔侄之qíng,不遵先帝临终之嘱,不念诸王血战江山之功,削藩夺爵,势如雷霆,王爷在诸王中功绩卓著,节制沿边士马,地位独尊,在今上看来,更是入ròu之刺不除不足以安睡啊。”

父亲叹息,浓眉皱成一团:“若只是削藩,本王便带着家小安养京师也罢了,可看允炆行事,终究是不死不休,我一死不足惜,如何能让家小众将,因我而受牵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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